锦城知府顾晦与飞熊军主帅颜重武,彼此之间也不知道达成了怎样的共识,在大军休整三日之后,兵精粮足的飞熊军便在锦城东门集结三军,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出征仪式。
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莫名其妙的出征仪式,任谁都觉得充满着故意为之的痕迹。古往今来,也从未有过哪个国家,会在已经打了一场胜仗之后,再回过头来举行出征仪式的。这说是祖宗礼法吧,可毕竟敌首郭孝的帅旗,此刻都已经铺在了幽北皇宫那间祭奠皇宗牌位的永灵殿大门口;说是庆功仪式呢?人家的儿子郭兴,所率五万精锐甲士还正在幽北都城之下虎视眈眈;若说是故意做给监国太子颜昼看的一场表面功夫呢?又实在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毕竟颜昼已经被郭兴堵住家门口好些日子了,若是颜重武真的心系皇室安危,那也应当火速回援才是,哪有时间在什么出征仪式上瞎耽误工夫。
而且如今在监国太子眼里,这里子与面子相比,他还是更希望‘里子’能舒服一些。
但颜重武就是在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的情况下,举行了这个出征仪式。
今日的颜重武换上了一身精铁打造的全新将军铠,腰中所佩天子剑,连剑鞘都擦得闪闪发亮;而他胯下所乘之骑,此时也换成了一匹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的雄壮战马。这匹宝马良驹名唤‘乌骓’,是牲口贩子于梁安替沈归搜罗而来、又被沈归赠予这个新结识的至交好友。
除了这些,一直都秉持着‘实用为先’的颜重武,这回还破天荒地在铠甲后披上了一道华美瑰丽的猩红色披风。这披风除了色泽极为鲜艳,上面还有着一道手工刺绣出的乌青色图样。这个图样绣的是飞熊军旗上面的图腾兽:乃是一头雄壮无比的成年黑熊,背后还生出了一对苍鹰般的翅膀。
而且,这个图样还是顾晦顾大人家中的‘母老虎’——黄氏夫人亲手所刺。别看这位黄氏夫人平日里为人泼辣、还有些不识礼数;可一旦操持起女人家的这些闺中活计来,真可谓是‘上炕一把剪子,下炕一把铲子’,足称的起是一位能里能外的贤之柱了。
颜重武一个纵身高高跃起身子,半空中腰腹一用力,只用双脚微微借了一次力,便稳稳地落在的一座将台之上,凛冽的北风吹得他身后那件猩红披风咧咧作响。他目光缓缓地扫视着将台之下的同袍手足,良久之后,忽然抽出腰间所佩的那柄天子剑,剑尖斜指奉京城方向:
“将士们!我们刚刚获得了可以载入幽北史册的一场大胜,全歼了进犯我幽北三路的十万北燕敌军,并且手刃敌酋平北侯郭孝。此役之所以能够成功,上仰天子之福、下赖诸位血战,颜某在此,先谢过诸位弟兄们了。
不过尽管如此,如今我幽北都城奉京之下,还有着郭孝之子郭兴,与他所率的五万虎狼之师,正在对我都城虎视眈眈。有人说,郭兴这五万残兵,是身负血海深仇的虎狼之师,劝某应该避其锋芒,待敌人山穷水尽之后,再一网成擒;但颜某以为,小而郭兴与他手下的残兵,此时却与待宰羔羊别无二致!我飞熊军将士无敌于天下,如今面对一群丧家之犬又有何惧哉?”
飞熊军在锦城以外的营盘,之前便被郭兴率领八千骑兵亲手‘捣毁’,而后有付之一炬;虽是故意丢下空营诱敌,但在将士们心中多少也有些忿忿不平;加之平日里人缘极好的护卫营营长方钧平,还被郭兴一枪挑破肚腹,时至今日仍然人事不省,生死不明。这些仇恨,在场每一位飞熊军将士,早就是牢牢记在心中的。眼前经自家大帅用言语一激,将士们心中所藏的情绪全部涌了上来;而没有参加蒲河战役的步兵们,更是生出了渴求一战的豪情壮志。也不知在谁的带领之下,五万将士齐齐高喊出声,他们所喊之言,倒是也极为简单,只有一个字而已:
“战!战!战!”
虽然只有一个‘战’字,但其中蕴含的气势却仿佛能够冲破九霄一般!就连文官出身的顾晦顾子瑜,此时也将自己脖颈之上的青筋都吼了出来。
颜重武见军心可用,不由得暗自点头,随后一划手中天子佩剑,剑身撩起一道寒光,剑尖斜指苍穹:
“传某将领,三军即刻出发!”
说完,颜重武收剑还鞘,又拿起将台之上的两柄鼓槌,抡圆了胳膊,敲起了浑厚雄壮的行军鼓点。这大将军鼓出的鼓点,声声直入人心,合着五万将士们启程的脚步声,仿佛把大地都震的摇晃起来。
直到后军的最后一道人影消失在地平线外之后,颜重武这才使出了浑身之力,高高扬起双手鼓槌,只一下,便把面前这道巨大的军鼓敲了一个粉粉碎。顾晦顾大人站在讲台之下,眯着眼睛看着浑身颤抖的颜重武,心中也不由自主地感慨起来。
顾大人又何尝不知颜重武的心思呢?毕竟这位颜帅与平北侯郭孝,在东海关前斗了十几年;如今他面对一个唾手可得的东海关,却不得不放弃这个绝佳的战机,只能去回援那个毫无危险的都城奉京。而方才为了鼓动军心,还不得不扯出那么一套长篇大论,来为颜狩与颜昼父子开脱。如今在他心中的愤懑与酸楚,自己不问可知。
颜重武敲碎军鼓之后,便从将台之上落了下来。待他喘匀了气息之后,这才挂上一副笑脸,走到了顾晦夫妇面前:
“顾兄,嫂夫人,这几日里有劳二位照顾,颜某不胜感激。今日,愚弟就要回援奉京城了。眼下正值兵荒马乱之际,还望兄嫂二人万事小心。顾兄您若是遇事不决,定要向嫂夫人多多请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