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拒绝的斩钉截铁,话音一落便低头盘着手上的珠串,大有就此送客的意思。薛继见此情形,不再跟他费口舌,轻抚衣袖起身走向门口。
反正陛下也没打算真迎回丞相,次一番命他来江淮,是给文武百官作戏,给天下人作戏,戏词儿唱完了,赶路回京便是。
盛夏将至,江淮的官员客客气气挽留了几次,说是让薛继多逗留两日,好好游一游江淮。薛继笑着推辞了,只道公务在身,没有这么多闲暇时间。
隔日清晨,天边刚刚悬起一轮朝阳,城门大开,薛继携身后两三小吏,一路快马加鞭赶回长安。
薛继到了京城,还没来得及回家换身衣服,直接快马往皇城去,入了宫门到御书房外准备面圣复命。
「徐大人在里面?」
殿外站着的太监有些面熟,似乎在哪见过,可是记忆不深,薛继心里数了一圈也没想起来有这么一号人。
这太监是张玉,长宁初年有那么一回,当天下了早朝,陈绍和薛继二人在紫宸殿外僵持住了。
当时打破尴尬请薛继去御书房、又收了陈绍的礼与他达成共识的小太监,正是今日的太监总管张玉。
张玉腆着笑意应道:「辛苦薛大人,您稍等一会儿,徐大人很快就出来了。」
话音落罢,张玉揣着拂尘颔首欠身,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薛继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脑海中似乎若隐若现想起了些什么。
而此时御书房内,秦胥半倚着扶手靠在龙椅上,支着胳膊用手撑着额头,面色中带着几分疲惫。
桌上的药膳还冒着腾腾热气,只是这人似乎并没有要动它的兴趣。
徐阑稍稍低了头,道:「陛下,尚书令还在外面等着呢。」
「这么快回来,看来江晏是个聪明人。」秦胥语气平淡叹道。
徐阑没有应声,言多必失。
秦胥突然坐直了身子,手撑着面前的桌案,看着前边站着的徐阑,正色道:「汝卿,丞相之位空缺,朕有意……你来。」
徐阑只觉心里猛地一跳,他预料果真不错,这是他最怕的事……他屈膝跪伏,叩首一拜,沉声推辞道:「陛下,臣不能当这个丞相。」
「为什么?」秦胥顿时沉了声,盯着眼前的人,目光如炬。
徐阑默了,腹中有万千无奈,却也不能直言。
他声音小了些,婉言劝道:「臣在什么位置都是侍奉陛下,中书令和丞相又有什么分别。」
秦胥收回了目光,想起昨日夜里他还问了徐皇后,皇后的意思与徐阑无异,都不愿意任丞相一职。
他深知徐氏一门心里的顾虑,可是,他相信徐氏,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秦胥又靠回到椅背上,缓缓闭上眼,不再纠结此事。
「让薛继进来吧。」
「臣告退。」
徐阑推开门,迎面就看见了一身风尘仆仆的薛继。「薛大人。」
薛继稍稍侧身让出路来,也回了一句:「徐大人。」
徐阑看了看天色,又打量了他一眼,并未多言,只是轻笑一声:「陛下等着呢,进去吧。」话音落下,径自往外走去。
薛继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背影,还是张玉在边上催促两声,他才转回身来,迈步进了御书房。
「臣薛继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嗯。」
秦胥只是应了一声,示意他免礼平身。待他起身一副恭顺谦逊的模样站在一旁,才张口问道:「如何?」
「禀陛下,丞相身患重疾,臣亲临江淮登门拜见,江大人再三推辞,不愿回京。」
皆是意料之中,秦胥面不改色,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这语气听着平淡无奇甚是寻常,可问的这事儿却叫薛继心里绷紧了一根弦。
也不知陛下问起这话到底是随口一问当,真想听他的意思,还是有意试探,想探他野心……
薛继按下心中波澜,脸上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拱手一拜,答道:「丞相之位空缺,自然是由陛下钦定,或是由百官推举,任才任德,需得谨慎。」
还真滴水不漏,就是一听便觉得虚伪。
秦胥已经皱了眉,抬头看着他又问道:「那如果朕的意思是,你来。如何?」
薛继身后已然满是冷汗,里衣沾了汗渍黏在身上十分难受,却比不过此时顶着的压力,这种每字每句都提心吊胆的感觉太难受了。
「臣资历不深,才学疏浅,当不得陛下高看,亦不敢轻举误国,请陛下三思。」
秦胥嗤了一声,道:「假。」
薛继无奈,硬着头皮又道:「人虽圣贤亦有欲求,丞相之位固然引入垂涎,为肉食者毕生所求,但臣自知才德皆不及,岂敢高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