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轩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你不是和他感情破裂,正在协议离婚吗?南铮本就对不起你,他糟蹋了我顾明轩唯一的掌上明珠,就算他死了,又与我何干?”
顾七七与南铮的这段婚姻,虽然他并没有说,但是却并不是看不出来。
一切都是顾七七剃头担子一头热,南铮根本就不爱顾七七,只是为了南家那位丫头才不得不娶了自己的女儿,顾七七可是他唯一的女儿,他怎能容忍自己女儿的感情,被如此践踏?
所以,顾明轩对南铮不满,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恨——
“爸!你怎么能这样!”顾七七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父亲,像是突然不认识了一般,“南铮是为了帮我,才被那些人盯上的,我们怎么能恩将仇报?就算……就算我们要离婚,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
“七七,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糊涂的是爸爸,不是我!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们两个就算走不到最后,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原因,爸爸又何必迁怒于他,还能做到对他见死不救?!”
顾七七怒目圆瞪着,与顾明轩争辩,眸子里的坚毅与隐晦的责怪,灼伤了顾明轩的眼——
“你真那么想知道?”顾明轩叹息一声,正色地看着顾七七。
顾七七稍稍喘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刚刚言辞过于激烈,忙柔和了嗓音——
“爸,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总有一天是会真相大白的。就算您不说,对方迟早也会爆出来,还不如先说出来,让我们大家心里都有个底,以免到时候被打得措手不及。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困难是不能一起度过的,您说是不是?”
顾明轩拿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后,才颤抖着开口,“这件事,不是爸爸不愿说,是真的说不出口,说出来,怕也是没人会相信……”
“七七,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多少?”顾明轩突然抬眸问道。
顾七七微微一愣,皱眉想了一下,“记得不多了,上小学以前的事大多都想不起来了。爸爸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唉……”这段时间以来,顾明轩叹的气,比以往加起来的都多——
“整件事,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候,我带着一个考古队前去南方一座大山上考察一个唐墓……”
烟雾缭绕中,顾明轩被香烟熏得沙哑低沉的嗓音缓缓道来——
“那是我第一次带队,人又年轻,不免有些得意,进了墓底以后,按照平日所学的知识进行考察、处理,不料,也许是我太洋洋自大了,忽略了一些细节,也许是那个墓地建得太过古怪,总之,我也说不清当时所发生的一切,主墓室的棺材,突然就自己打开了!”
说到这里,顾明轩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后怕,嘴唇颤抖得更加厉害,险些叼不住香烟——
“我们这些做考古的,常年在地下与死人,和死人的东西打交道,也算是见过一些怪事了,但那棺材盖子自己就打开了,仍旧吓了我们一跳。我们等了很久,那棺材盖子只是打开了,并没有什么怪事发生,我以为是我们清理棺椁的时候不小心触动了哪个机关,就叫了一个胆大的人摸过去看看情况,谁知道,那人去了以后,就没再回来……”
“怎么会这样?!”只是听到这里,顾七七就已经觉得无比的心惊了。
顾明轩将烟屁股摁到烟灰缸里掐灭,眼神里满是灰败,“他死了,死得很快,也很惨,所有人都吓蒙了,纷纷往外逃窜,当时我也被吓傻了,带着大家逃了出来,那个墓邪门得很,明明是很直的一条墓道,我们回去的时候却迷路了,很多人都走散,整个队伍二十多个人,最终逃出来的,也不过七八个——”
“他们……都死了?”顾七七颤抖地问道。
顾明轩抱着头,苦涩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是我的一个噩梦,我人生中唯一的一处败笔,后来,我再也不敢去动那个墓,甚至,到如今,那个墓也再没有人进去过,当年死了那么多人,这件事虽然被压下去了,国家却也不敢再派人去,二十年前的通讯并不发达,但现在不一样了,稍微出点事媒体就能闻风而动,国家也不敢冒这个险。”
“这……爸,这个故事太离奇了,你让我怎么去相信——”
顾七七煞白着一张脸,脸上的表情十分的迷茫。
作为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来说,顾七七并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在这个普遍相信科学,拒绝迷信的社会里,相信很多人都对鬼神之说很不屑。
所谓的鬼,不过是藏在人心底的心魔。
在刚刚以前,她一直坚信着这个信念。
可顾明轩讲的这个故事,绝对是真实的,都到了这个份上了,顾明轩不可能会欺骗于她。
但要她去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讲完故事的顾明轩精神看起来有些恍惚,他又摸了一支香烟出来点上,屋子里还未散去的烟味顿时更加的浓郁。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可是七七,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情是无法解释的,而且,那天我看到南铮手机里的那张照片,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背影,和当年在墓地下遇难的那个考古队成员,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说蓝毅?”听顾明轩提起,顾七七也想到了当初南铮拿出来的那张照片,眉头紧紧蹙起——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便可以解释蓝毅为什么要陷害我,要针对我们家了,他是来报仇的,当年那个死去的考古队成员,或许就是蓝毅的亲人。”
顾明轩跟着点了点头,“当天我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就知道这是当年的那个人回来报仇了……他恨我是应该的,如果不是我这个队长让他过去查看情况,他也不可能枉死。”
“爸,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顾七七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既然已经知道当年那件事的原委,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解开误会,救回南铮!
“七七啊,这件事你还是别管了,大不了我就把这条命赔给他,我也一把年纪了,活够啦……”顾明轩好像突然之间就老了几十岁,眉宇间满是疲惫的神色,如同一个真正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而事实上,他今年不过才四十八,连五十岁都没到。
“爸,以现在对方的所作所为来看,你就算把命赔给对方也没用,而且你千万别再存着这样的想法了,你若是不在了,妈妈怎么办,我怎么办?”
顾七七起身站起来,因为刚才太过于聚精会神,全身都僵硬了,起身的时候双腿又麻又痛,险些让她站立不稳——
“七七,你怎么样?”顾明轩眸底灰败的神色终于被驱散了一些,露出一丝丝的担忧。
顾七七扶着墙面,摇了摇头,“我没事,大概是最近没休息好,有些累了。”
“不管怎么说,身体最为重要,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家里人担心。”顾明轩掐掉指尖的香烟,也跟着站起来,“我去一趟研究院的资料室,或许能查出当年那个人的身份。”
“爸……?”顾七七有些惊讶地看着顾明轩。
顾明轩叹了口气,拍拍顾七七的肩膀,“这是大人的事,就算是要解决,也经过我来出面。逃避了这么些天,已经够了,我不能看着我的女儿为我担惊受怕,四处奔波。放心吧,爸爸心里有数。”
顾七七点点头,她已经确认了顾明轩并不像那些大字上写的那般手染鲜血,牵扯命案,心下已经放心了大半。
当年那个人虽然死得可惜,但顾明轩并没有多少责任,所以,就算是事情闹大,她也不会再害怕了。
现在,她唯一害怕的,便是南铮。
南铮已经失踪一周了,她要尽快找到他才行。
他刚刚才表示要和她重新开始,她还没亲口答应他呢!
...........
南铮这几天可谓过得非常的憋屈。
一天的活动范围就只有那么巴掌大的一间屋子,屋子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的环境,甚至要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灯,否则就会看不见——
金建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他被抓来的那天出现过一次以后,就没再出现过了。
每天三顿都有人把铁门开一条缝送吃的进来,但无论他怎么想办法与对方交谈,对方都不会回答他哪怕任何一句话。
这种感觉,比坐牢都不如——
至少坐牢每天还能去外面放放风呢。
不是没有尝试过逃跑,但这铁门和锁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他以前学的那些东西,根本就没办法把门打开,毕竟他并不是特种兵一类的,逃生术技能并未点满。
他已经被关在这里一个星期了,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顾七七,她还好吗?
想到顾七七,南铮的心里又是暮然一痛。
这几天他被关在这里,想了很多。
想到他与顾七七认识的点点滴滴,想到他们一路走来,披荆斩棘,从痛苦中慢慢将心靠在一起,眼看幸福唾手可及——
他怎能甘心?!
“吱噶——”
沉重的铁门在此时被打开,南铮下意识地望过去——
只见金建安杵着拐杖站在门口,一如当日他被带过来的时候。
金建安身后一点的地方,站着一个西装革领带着金边眼镜的年轻男人,男人的手中拿着一个文件袋,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金建安投射在他身上的眼神,有些怪异。
“金老爷子,你终于准备将我放出去了么?”南铮收敛起心里怪异的感觉,蹙着眉冷声道。
金建安浑浊的老眼细细地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那眼神里带着说不清的意味,似有惊喜,似有激动,也似有算计——
“小王,将东西给南少爷看看。”将眼神从南铮的身上移开,金建安转身对身后站得笔挺的男人吩咐道。
被叫做小王的人点点头,上前一步,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南铮——
“南少爷,请您过目,我用律师的职业操守对你发誓,里面的东西,没有半点作假。”
“这是什么?”南铮疑虑的接过文件袋,并没有立即打开,反而戒备地盯着金建安,“金老爷子,你到底想搞什么鬼?把我抓起来,关在这里,却又不闻不问,我想您不会只是单纯地请我来做客的吧?”
金建安表情平静,有些急迫的语气却像是透露了一点什么,“你看看这份文件,一切都明白了。”
南铮将信将疑地打开了文件袋——
突然,脸色大变!
“金老爷子,您想出这种办法来骗我,真的有意思吗?!”他温润的眸子,此刻完全被滔天的愤怒和羞辱所掩盖。
金建安平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中,似乎还带了一丝的怜悯——
“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不可能拿这种事情来骗你。”
然后,他的眸子陡然亮了起来,看着南铮,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确实是振国的亲生儿子!”
南铮只觉得自己原先以为的世界,在一瞬之间,就崩塌离析了——
他英俊儒雅得如同漫画里走出来的脸,此刻紧紧地绷着,修长白皙的手指由于用力,指节微微泛白,手上的文件已经被他捏得变了形——
“我不信!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他突然暴起,将手中厚厚一叠资料撕了个粉碎,像是一头被激怒的豹子,“金建安,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玩这种手段算什么本事!”
金建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像是早就料到了南铮的反应一般,语气闲适,“这份资料,我还拷贝了很多,你要撕多少都有。但是,就算你撕了他们,也不能改变现实。”
他杵着拐杖靠近南铮,越逼越近,“振国为什么突然被杀,南明峰为什么会杀他,又为什么会在监狱里畏罪自杀?这一切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金家与南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南明峰为什么要设计害振国?那是因为,他要帮你的母亲报仇!你所以为的亲生母亲,其实是你的外婆,你的亲生母亲,就是南明峰的妹妹,南明馨!”
南铮一步步后退,却碰到了身后的床,再也退无可退——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要相信!反驳他!
可是,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从反驳——
当初南明峰的事,他并未过问太多,一向都是南楠在处理,因为他早已经先入为主的以为,那是顾云臣使的手段,所以根本就没怀疑过什么——
可是,现在金建安却告诉他,他根本就不是南家的孩子,他是金家的孩子!
是那个猥琐的金胖子的儿子!
不,他绝对不相信,也不可能会接受!
金建安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够了,就算你说破了嘴皮,我也不可能会相信你的。”他双眼通红,嘴唇颤抖,像是在做着困兽之斗。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来接受。”金建安没有再逼迫他,只是道:“不过我希望你能明白,振国在临死前都没留下一个后人,你是他唯一的儿子,这金家,不管你想不想回,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地接你回来。”
留下最后一句话,金建安一个眼神示意,所有的人都跟着他一起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南铮一个人。
他全身僵硬地在床头上坐了半晌,突然像是发泄一般,将屋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个干净——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回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份资料,顿时头大如斗,心乱如麻。
那个文件袋里面的资料,总共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他与金振国的DNA检测报告,一个部分,是当年的老照片,配了文字。
照片里,年轻的金振国并不肥胖,反而长得十分清秀,一看就是一个富家子弟,和多年后的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唯独只有眉宇间那一抹被他藏得很深的猥琐,倒是几十年未变。
在金振国的旁边,站着一个眉清目秀,大眼睛,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少女,少女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眼间,看着与南楠有几分相似——
或许,应该说,南楠长得与她有几分相似。
这种相似,唯有一家人,拥有血液羁绊的人,才会拥有。
这个少女的名字,明叫南明馨,是南家的幺女,南楠的亲姑姑。
证据确凿,他不得不相信她的身份。
可是,自从他记事起,他就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位“姑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家里人提起过。
那份资料后面的内容,就更加的让人难以启齿。
年轻的金振国与南明馨是同一批下乡插队的知青,他们分到了一个生产队里,南明馨生得好看,让金振国起了色心,追求未果之后施行强///暴……
南铮心里其实知道,这份资料是真实的。
金振国已经死了,金建安纵然有天大的理由,也不可能这般来编排自己的儿子。
他既然这么说,那么,肯定就是真的。
只是,南铮却没办法接受。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有一个如此不堪的身份,他不能接受,自己竟然是个强////奸犯的儿子——
人生何其如戏。
上天何其任性。
南铮躲在巴掌大的房间里,极尽发泄,等到自己累了的时候,才缓缓停下自己的动作,却猛然眼尖的发现,屋子墙壁的一面,有些微微的凹陷。
他走过去细细观察了一下,得出的结论让他狂喜。
这个屋子确实是没有窗户,可是,试想一下,任何人在建造房间的时候,都不可能不留窗户,这房子又不是专门建起来关押他的,不可能一开始就能预料到今日的情况,不留窗户。
除非,这窗户是后来才被封起来的。
刚刚他胡乱砸东西的时候,无意间砸到了一块墙,那一块墙与其他墙面的触感都不一样,说不定,那里就是原本的窗户,只是被临时给封起来了。
南铮忙走过去,用手指抠开墙纸,果然发现事情正如他所想——
他心里一喜,忙又把被他抠开的墙纸还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原本应该已经睡着的他,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将填充在原本的窗户位置的砖头推开,发现这里不过只是二楼,一闭眼,就从窗口跳了出去——
夜里静悄悄的,谁都不会想到南铮会误打误撞地发现那房间里的秘密,守卫并不严格,南铮就着夜色,躲过了巡逻的守卫,快速地就逃出了这个院子。
出来以后,他才发现这里是在海边。
根据来时车子开的时间路程可以推断出,这里离京都并不远,而离京都不远的海域,只有一个——
他在夜色里奔跑着,像是一匹孤狼,矫健的身躯在夜色里显得孤独而倔强。
终于,他看到了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