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两个月不回家,托人往家捎个信,你姥爷就赶着家里的驴,驮着院子里摘的苹果,和一袋高粱面,或者玉米面。还有你姥姥做好的馍馍,翻山越岭地到学校来看我,给我送些补给。
路太颠簸,驴背上不能驮鸡蛋,你姥爷就把鸡蛋出门前煮熟了,再拿布片或者毛巾啥的包裹起来,装在口袋里,给我送到学校里来。”
厨房锅里熬着的汤再咕噜咕噜作响,妈妈看着窗户外慌了神。
“妈妈,你上学的时候,关于姥爷记忆中最深的一件事是什么?”阿落说:
“记忆最深?”妈妈回过头看着阿落,思索了片刻说:
“哦,是上学要交学费了,那会儿地里的粮食还没收,家里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变卖,你姥爷就把原本给自己种的一院子旱烟都卖了。”妈妈说:
“都卖了?那姥爷抽啥?”阿落说:
“我也不知道,反正没烟叶了,他也抽的少了,烟瘾实在发作厉害的时候就去蹭别人的旱烟,好像还抽过柳树叶子吧。”妈妈说着说着会心一笑。
“柳树叶子也能做烟丝呢?”阿落说:
“好像不能吧,反正肯定抽起来没有旱烟叶子顺口吧。后来旱烟也没卖多少钱,学费还是不够,你姥爷没办法,就把自己的烟锅嘴儿也卖了。”妈妈说:
阿落听到这儿乐得不行,笑着说:“烟锅嘴儿也能变卖呢?”
“恩,你姥爷的那个烟锅嘴儿我印象特别深,是玛瑙的,能值几个钱,你姥爷用了好多年了。打我记事的时候你姥爷就用的是那个烟锅,老爷子前半生出门,身上最值钱,最能拿出手炫耀一下的,估计也就是那个玛瑙的烟锅嘴儿了。那会儿家里穷,又重男轻女,但你姥爷一直都很支持我上学。”
妈妈深出了一口气,继续说:“在上次还没有搬家之前,姥爷经常会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门口,就是我小时候常坐的那个位置……
那天回去,我们又在门口坐了一会。对着一个大水缸,那个水缸小时候,你姥爷养满了鱼,我小时候不懂事,经常把那些鱼送给村里来咱家玩的朋友,后来才知道,那些鱼都是你姥爷养大了拿出去卖的,就是拿那些卖鱼的钱给我和你小舅换一些好吃的好玩的。都给我送人了,你姥爷也没怪我,记得敲了我一回头,骂了句‘败家丫头’。”
阿落听到这儿,忍不住大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央求妈妈继续讲那个年代的故事。
最后一次,妈妈和姥爷依旧坐在门前:
“爸,这样坐着真好,有你陪着真好。”
许久没有得到姥爷的回应妈妈抬头看向姥爷,原来姥爷开始了闭目养神。
帮姥爷整理了一下衣服,姥爷却睁开了眼,望着自己曾经养鱼的水缸。
“回去给你买鱼缸,你继续养鱼吧!”
“不养了,你都大了,鱼养着也没意思了。”
她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原本只是想移动一下身子,手臂却被姥爷拉住
“坐会儿吧,陪爹再坐会吧!”
两人就像她小时候一样,静静的坐着….
这个暑假,阿落特意回了趟姥爷家的旧宅子,她在回来那天的日记里写到:
站在苍老的古堡旧寨的大门前,我猜想,三十多年前,姥爷就是在这个高台小屋里的煤油灯下,一口一口的抽着烟锅,陪着他的女儿读书写字。那会儿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
代替妈妈回娘家寻找两代人童年的记忆,那口古井还在,只是井口旁荒草丛生,土堡门前的老杏树枝繁叶茂,旁边的桑葚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早早地衰亡了。
舅舅老了,
表姐嫁人了,
以前爬在老杏树上睡过午觉的我长大了,
九年前,姥爷也走了……
——小雨绵绵的蔡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