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看到家里人声嘈杂的样子,他从来没经历过,也不想经历,一路泪水从眼角涌出向后打过耳边,被狂奔的自己远远摔在身后的地上。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竭力去逃避一件事情,去逃避一个地方,去逃避自己的家。
跑了多久,跑了多远,虽然人的体能有极限,但灵魂远远没有。
文小果沿着村后光秃秃地山脉一步步蜿蜒而上,夕阳把他的身影向东越拉越长,他大口喘气,不停地被呛到,越喘越呛,越呛泪越多,胸口着火一般灼热,耳朵嗡嗡的响,除了自己的咳嗽声和抖动的心跳之外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即便他都能清晰的感知到山上的冷风从自己的手掌咆哮般刮过。
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凌乱,两额间青筋凸起,当他第一次转身回望,看见自己山下的家那么远,那么渺小,心里一松,便一头栽倒在山腰上。
文小果昏睡过去以后迷迷糊糊的梦见自己的爸爸,
梦见小时候被爸爸高高的举过头顶,感觉像是自己离天空最近的一次。
梦见爸爸回家探亲给自己买了好多罐头、整排的娃哈哈,还有一本漫画《父与子》,一本《好作文三百字》。
梦见爸爸回部队走的时候文阳被姑姑抱在怀里,爸爸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去不停的亲他的脸,爸爸不停擦眼泪。他清晰的听见爸爸对姑姑说:
“姐,我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丢在了这儿了……”
可文小果始终是看不清那张脸。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夕阳已经不见了踪影,天边仅剩一抹余晖,山下的村子里已经有了点点的灯光,家家厨房上的烟囱里冒着还未散尽的炊烟。他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语文课本上描绘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味道。
而是被世界遗弃的孤独,
是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的凄凉。
他把身子翻过来瘫在山坡上,呆呆的注视着渐渐昏暗的天空,和渐渐显眼的月亮,他听见了晚风吹过耳边的声音,他听见了山下村子里牛羊的哀鸣和犬吠。他听见了山下很多人在四处喊着他的名字。
也许以前他很希望能有很多人关心他,可现在再多的人喊他回家,也抵不上一个人叫他的名字。
他终于哭出了声音,他把自己的身躯完完全全的交给了身子下面的这片土地,对着眼前的天空疯狂的嚎叫。除了连绵的荒山给自己的回音,没有人会再回应他了。
此时的文小果不会想到,当他再一次有机会喊爸爸的时候,等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