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阋墙

争吵很激烈。

并州都督府的后院里，李世勣像一头狂怒的狮子，向侵犯它领地的动物发出暴烈的怒吼。

天井边，厢房里，花厅旁，能摔碎的东西全都摔碎了，但李世勣高高扬起的巴掌，终究舍不得落在李英娘俏丽的脸蛋上。

李英娘无所畏惧地瞪着兄长，美眸里透着无比坚定的光芒，那是她生命里仅剩的曙光。

李长生站在后院的拱门外，像一杆宁折不弯的长枪。后院兄妹二人的激烈争吵，他仿佛一个字都没听到。

在李世勣面前，他永远是忠心耿耿的战士。

战士，必须有钢铁般的意志，而钢铁，不应该有感情。

没人发现，他眼底里不时闪过的痛苦之色。

他终究不是钢铁，他是活生生的人。

“李英娘，你兄长还没死，轮不到你做主！”李世勣喘着粗气怒道。

“要我嫁人，我就去死。范阳卢家若不嫌弃，便把我的尸首娶回去吧！”李英娘凛然不惧道。

李世勣咬牙：“山东豪族之嫡子，难道配不上你么？”

李英娘坚定地回道：“是的，配不上！”

李世勣怒极而笑：“你比公主还金贵不成？普天之下，谁家儿郎能配得上你？”

李英娘勇敢地道：“我今生良配只一人，他叫李长生！”

空气瞬间寂静。

李世勣目瞪口呆盯着她，许久许久，不敢置信地道：“谁？”

话挑明了，李英娘反而无所顾忌了，她甚至露出了微笑。

“我的良配，是李长生，兄长麾下亲卫队正，李长生！”

每一个字她都说得很缓慢，很清楚，掷地有声，堂堂正正。

李世勣倒吸一口凉气，震惊道：“你俩何时，何时……怎么可能！英娘，你莫糊弄我！”

李英娘没出声，然而李世勣却看到了她眼底里的光芒。

那是一道至死不渝的光。

李世勣看懂了，然后，心底里涌上无尽的羞怒。

“李，长，生！”李世勣瞋目裂眦，牙都快咬碎了：“出来！”

李长生出现在后院，仍然像标枪一样挺拔，面无表情地直视李世勣暴怒的眼睛。

“你与英娘，……何时的事？”李世勣吃人般的眼睛盯着他。

李长生不知如何回答。

他也不知是何时的事，自从在清明的细雨里救下她后，他与她仿佛回到了无邪的少年时。

情愫，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可是，他与她终归还是没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没想到捅破的这一刻，竟是此时此刻。

她，终究比他勇敢。

他，怎能不如她？

“大将军，一切都是小人的错，我与小姐……情投意合。”李长生说出此生最勇敢的一句话。

李世勣呆怔半晌，突然仰天大笑，狂烈的笑声里，锵的一声，刀已出鞘。

白色的匹练夹杂着愤怒，毫不留情地劈向李长生的头顶。

李长生眼角微跳。

他准确地捕捉到了这道匹练，他有能力躲开它，但他却仍如标枪般站立不动。

他对大将军有愧，愿领死。

闭上眼睛，等待身首异处的时刻，突然觉得腰间一轻，又是一道拔刀声，锵的一声，金铁相击，震动耳膜。

李长生睁眼，却见李英娘正双手持刀，恰好挡住了李世勣劈下的那一刀。

第六章嗔痴

兄妹持刀阋墙，李家黑云压顶。

“李英娘，你敢对兄长出刀？”怒极的李世勣冷静下来。

越是冷静，越是酝酿着暴风雨。

这一刻，他不再是李家的兄长，而是杀伐果断的大将军。

李英娘毫不畏惧地盯着他：“李世勣，不要伤我男人！”

李长生扑通朝李世勣跪下：“大将军，小人愿领死谢罪！”

“你闭嘴！”李英娘暴怒叱喝。

李世勣眼神阴冷：“李长生，话是你自己说的，自戕吧。”

李英娘突然抽刀而退，手中的刀身一转，反手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李长生，你我同死！”李英娘的果决，连李世勣都害怕。

说死就死，李英娘奋力地朝自己的脖子抹去。

又是锵的一声脆响。

李世勣格开了她手中的刀。

长刀落地，李世勣心灰意冷，仰望苍穹。

“李英娘，世上的事，是你想怎样便怎样么？天子都做不到随心所欲，你凭什么？”李世勣真被伤了心，连声音都带着伤口里迸出的血腥味。

“兄长，今生我只求一人心，除此，别无随心事。”

李世勣望向跪在地上愧疚不已的李长生，眼神中愈发冷漠。

“李长生，我待尔不薄，视尔为兄弟，尔便如此报答我？”

李长生拜伏于地，头颅在地上磕出了血：“大将军，小人对不起您！”

李世勣冷笑：“英娘钟情于你，你敢娶她么？她可是曹国公的亲妹妹，你是什么？”

李长生无法回答，李英娘却接道：“他是我男人，如此而已。”

李世勣阖眼长叹，良久，黯然摇头，无力地朝二人摆了摆手。

“滚！此生……你我不再相见。”

该怒，该诛，终究还是恕了。

血脉亲人，袍泽兄弟，那一刀就算英娘不挡住，他也劈不下去。

…………

泾阳县，太平村。

名曰“太平”，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盼太平。

大唐立国，三十六路烟尘尽湮，天下终于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