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七开过的街道上一片车水马龙,纵然山河涂炭,人们也想挣扎求生,况且即便是山河涂炭,也总有一群人,能从险中求来富贵。
谈竞的目光从那些漠然的陌生人脸上一一走过,纵然是街边揽客的小厮,神情里也总有种疲倦厌世的苦难色彩。他思考的心绪被这些面庞搅扰,起起伏伏不得安宁,索性将窗帘哗啦一声拉上,捏着鼻梁闭起眼睛。
妻子,陆裴明曾经与两个女人有过风月牵扯,一个是小野美黛,一个是卫婕翎。他和小野美黛频繁见面,若是陆裴明有什么话要她转达,小野美黛不至于到现在还一言不发,难道是卫婕翎?可是他明明听说育贤学校的事情结束后,卫婕翎便出国了。
“一会你去一趟卫家,”他在后座开口,“问候一下卫大少,去看看他家里最近……”
他说着,将放在后座另一边的外套拿起来抖了抖,准备下车。手指不经意触到后腰的位置,忽然觉得不对劲,猛地一抓……衣服里一块硬邦邦的盒子硌在了他的掌心里。
祝七在前头嗯着,问:“他家最近怎么了?”
“他家最近生意,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谈竞面不改色地将那句话说完,从衣服里摸到那一块黑盒子翻出来……与葛三爷刚刚展示给他看的嘁大同小异,他去见葛三爷的时候,外套就放在车里,而在此之前,左伯鹰的秘书曾经将它拿走过一段时间。
车子平稳地驶进中日共荣协会,谈竞拽着那一件外套从车上下来,将那黑盒子掀开给祝七看。祝七吃了一惊,脸上的神色变得紧张,应该是迅速回忆了一遍他们在车上的对话,随后又放松下来,毕恭毕敬地对谈竞道:“会长,再见。”
谈竞点点头,外套折了几折,将那个黑盒子厚厚地折进里面去,贴着祝七的耳朵道:“问问七小姐卫婕翎在不在国内。”
他拿着那件外套上楼,将它挂在办公室的衣架上,然后开始处理报社和协会的工作。马路对面那家书店人丁寥落,已经很久没有挂出过新书到店之类的牌子,谈竞休息的时候站在窗帘后看了看,举起手做了个手枪的姿势,瞄准那店面,无声地做了个“砰”的口型。
在陆裴明出事后,谈竞第一时间想到了山顶,紧接着便动了杀心,然而作为一个在民国创立之处便开始协助国父的人,他在后方位高权重,家人亲眷具在国外,后方还有一个红颜知己。这样优渥的条件,日本人是怎么策反他的?如今的日本国内已到强弩之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中国再撑口气,日本人必然会因为耗尽国资而输掉战争,这种情况下,山顶到底是被什么样的条件斩于马下的?
谈竞派人盯过那间书店,那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从来没有和任何领事馆沾边的人士有过接触。栖川旬的情报不是从他那里得来的,如果他在书店下面没有直接联通栖川旬的秘密电台,那就是通过别人传递了陆裴明的情报。
别人。
谈竞忽然想到他身边的那个红颜知己,陆裴明给他看过相片,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到山顶身边之前,在后方的朝天门国宾馆做前台服务员。
他猛地回过身,拿起电话想要拨号,但手摁倒拨号轮上,却又顿住。他已经失去了和军统的联系,如今中统又阵前出事,等于他手脚俱断,耳目俱盲,贸然行动,没准会被自己也拖进去。
谈竞长长吸了口气,将听筒放了回去。
小野美黛已经知悉了密码本偷窃计划,她开玩笑地给计划取名为“嘁”,并且授意祝七将那枚窃听器刷成砖色,亲自将它贴到了目标位置。八公里直径的发射范围使伪装成货车停在范围内的接受收到了异常清晰又灵敏的声音,人物的对话,走路时的脚步,甚至花园里的虫鸣,都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接收器,然后在通过耳机播放出来。
万事俱备,谈竞心想,可他仍然有股隐隐约约的不安情绪萦绕在心头。自从王老板被撤走后,这种不安的情绪时时刻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甚至会让他在午夜梦回时突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