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怕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丧命在你的枪口之下。”谈竞回答,并且从车上下来,隔着一辆车对伸手于芳菲示意,“就让这辆车代我送秘书长吧,请。”
车夫显然已经将他们的对话听进去了,他不想提着脑袋挣这一笔钱,因此小心翼翼地开口:“先生,小姐,您二位看起来还有正经事,那么小的就……就不捣乱了……”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们,忽然提起手柄,像被什么追着似的向前一阵狂奔,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谈竞愕然地看着车夫的背影,而于芳菲在看着他,两人之间的障碍物消失后,谈竞冰冷的表情也再难维持,他认命似的叹了口气,问:“找我什么事,说吧。”
“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尖酸刻薄的表情严重影响了她的五官,即便是美人,在做恶意表情的时候也是不美的。谈竞软化的态度并没有感染于芳菲,反而让她觉得自己赢得了他们之间第一场交锋的胜利,于是更加咄咄逼人。
他开始自顾自地走路,不看她,也不回答。于芳菲摆动双腿跟上去,追在他身边,尖利的声音直击人脑膜:“为什么不说话,是没脸说吗?”
谈竞一整晚的好心情被于芳菲搅得烟消云散,他不愿再同她浪费精力,于是嘴角紧抿,一言不发,只顾大步流星地前行。他人高腿长,于芳菲渐渐地便有些追不上,须得小跑着才能保持与他并肩而行,因此不得不伸手拽住谈竞的胳膊:“停下,你给我停下!”
谈竞停下来,被于芳菲拉着面向她,依然一言不发。
“你对我没话说了是不是?”她看起来愈发气急,白皙的面庞染上火烧云的颜色,双目凄惶,但一双手却像抓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用力,握着谈竞的手臂。
他低头看着她,想自己曾经对这个女人有过多少印象,又有过少好的不好的印象,直到今天才发现,她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女人,不断地向别人证明她还有价值,终生都没有从被人抛弃的恐惧中解脱出来。
是个可怜人,可这乱世中可怜人何其多,他连怜悯自己都尚且不暇,着实没有力气再来温暖感化这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灵和一个血淋淋的灵魂。
况且她还有金贤振,但在这乱世中挣扎的可怜人更多的是一无所有。
于是于芳菲看到的依然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那张脸上的无数肌肉都静默凝滞,他连开口说话的想法都没有。
“你就是这样对我的,谈竞。”她松开手,向后跌了两步,踉踉跄跄,六神无主,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
谈竞掸了掸自己的袖子,一言不发,继续向前走。
于芳菲从后面赶上来,外泄的情绪被收起来,变的冷硬:“我知道你是什么人,谈竞,绵谷晋夫的怀疑没有错,你害死了他,你等着吧,我会告诉栖川领事的。”
谈竞恍若未闻,继续前行,于芳菲同他并肩,见他没有反应,又继续道:“你花言巧语蒙骗我弟弟的那些话,不要当我不知道,你不是日本人,你怎么会知道当年案子是他们做的?这种弥天大谎你都撒得出,谈竞,你还说你不是帝国的叛徒!”
她像机关枪一样开口,但谈竞自始至终都没有回答,让她的子弹像是全部打进了棉花里。于芳菲最后觉得疲惫,她长长叹了口气,停住脚步,而谈竞依然置若罔闻,从她身边无声又快速地经过,没有回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下。
这场告别来的猝不及防,于芳菲留在原地,目送谈竞一步步走近黑暗里,到最后连他的背影都消失不见。她开始回想自己来找他的原因,为了这场见面,她将一个儒雅的日本商人扔在饭店里,仓促又失礼地跑出来,跟着他们一路到家。那是她弟弟的朋友,一位渊博又颇有能力的商人,对她也很有礼貌。
但他的礼貌及不上谈竞对小野美黛的万分之一,谈竞是可以对人温柔又亲切的,可以一路上一言不发,挺胸抬肩,只为了让身边人靠的更舒服。他是因为什么才如此殷勤?为了身边的女人吗,还是为了女人的身份?
日本国驻滨海领事馆总领事栖川旬的首席秘书,这样的身份,恐怕滨海每一个人都想对她献殷勤。
但这些人里,不应该有谈竞,她默默地想,不应该有谈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