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竞在军列上实施暗杀行动的前期准备由几个不同的单位协力完成。他的身份和证件是由军统南京站提供的,列车到达滨海的时间是由军统滨海第四站提供的,掩护他上车的人据说与他出自一站,但显然不是一个行动线——这些人员彼此掌握的信息全部有限,是为了防止其中一环被抓,受不住拷打,供出更多人,给组织造成更大损失。
现在要将这些事情全部安在棉谷晋夫一个人头上,却用了另一批人来伪造证据。谈竞一直以为他上车时拿的证件是伪造的,却没想到那其实是正品,才能使他顺利通过上车前的层层检查——因为南京军列所并没有收到中村英夫身死的确切消息,方便他的军统战友利用这个空挡做手脚。
在确定嫁祸棉谷晋三后,一份伪造的电文被悄无声息地放进南京军列所机要室里,当做寻常公文存放起来。这份发自滨海的电文,是一份用日文写成的通知,称上海军配组合将会邀请一位身在南京的日商中村英夫随军列前往上海,命令南京方面予以配合。
这份电文被送到栖川旬案头的时候,她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查出了电报源头,发件的电报机来自一家位于滨海的日本商行,这家小规模的商行贩售的货物以石川县金泽市为主——那正是藤井寿的家乡。
电文用的是滨海特务机关的明码,电文上标注的收件时间是在军列发车的三天前,但技术上却无法查询发件时间。那家日本商行的老板被请到领事馆,但他并不知道这封电报是什么时候发的——因为商行同时还提供发电报的业务,所以几乎是每天都会有中日各国形形色色的客人前来借用电报机。
栖川旬向那位老板描述了一个中年人的形象,那人约莫四十来岁,双眼皮,眼角下垂,鼻梁高挺,戴一副眼镜。她没有敢说更多,因为多年不见,她不敢确定棉谷晋三是否已经改变了脸上的面部特征——例如胡子,发型这一类可以随意改变的东西。
老板皱着眉回忆很久,犹犹豫豫地说仿佛见过这么一位客人。栖川旬试探地将棉谷晋三的名字报出来,老板立刻恍然,随即很肯定地点头,他接待过一位这个姓氏的客人。
“他前不久还来过一趟。”老板回忆了一番,笃定道,“他让我替他进一种日本烟,说过两天来取。”
警察署的人立刻包围了那家商行,但令人失望的是,那位绵谷先生只不过是一位普通的日本平民,并不是棉谷晋夫。
这当然是谈竞巧手策划下的安排,他对栖川旬的思维方式了如指掌,知道太容易得来的情报反而不被她信任,非要拐几个弯才可以。棉谷晋三已经销声匿迹了很久,他不应该在栖川旬刚想起他的这个关口,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公共场合。
但他这个人的蛛丝马迹却越来越多地出现在领事馆的视线里。藤井寿日夜派人盯着领事馆的动静,这些异常他不会注意不到。可他唯一能打入领事馆内部的缺口是谈竞,而谈竞眼下整被警察署严密保护着。
这些保护放在暗处,藤井寿一清二楚,但别人,甚至包括于芳菲在内的外人却都一无所知。他们没有限制探视谈竞的人,但谈竞却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那些探病的朋友说出任何危险的字眼前打断他们。这样的工作让他身心俱疲,不得不登报感谢各位友人的关心,同时声明为健康考虑,他将从即日起谢绝一切探视。
这则声明替他挡下了99%的麻烦,但有一个人是挡不住的,那就是岳时行。这个老头不打一声招呼就登门,但他还算是机敏,特意挑在于芳菲不在的时候前来探视。
他来的时候,谈竞正独自在病房里昏昏欲睡。这段养伤的时间将他越养越憔悴,在重重监视下,他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岳时行捏着谈竞的下巴尖儿,将他那张脸仔仔细细地瞧了一边,百思不得其解地搓着下巴:“你看起来像是要英年早逝。”
谈竞哭笑不得:“多谢社长吉言。”
岳时行拉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我没通你开玩笑,你现在看起来很不好。”
谈竞叹了口气,模棱两可道:“毕竟差一点就没了命,若看起来还生龙活虎,那我未免也太厉害了点。”
岳时行盯着他:“谁动的手?”
谈竞摇摇头:“不知道。外面都是怎么猜的?”
岳时行嗤笑一声:“还能怎么猜?说你是义士,说你是流氓,不外乎就这两种声音。”
“流氓?”谈竞大呼冤枉,“好好的怎么就流氓起来了?因为于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