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也发现她躲起来了。
乞儿永远忘不了阿娘发现她时的眼神,面目狞恶且扭曲可怖,每次午夜梦回看了都要虚汗惊醒。她懂得不多,只是努力捂着嘴,让自己尽可能不要哭出声音被杀。
或许是她的请求真的打动了阿娘,也或许是阿娘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阿娘提着刀漠然转身,眼底是无尽的复杂。
之后阿娘被笞刑打入舂槁舂米服刑,乞儿曾偷偷去看过她。距离上一次见面仅仅隔了几天而已,印象中总会仔细保养那一头乌发、眉眼含笑的阿娘成了枯槁老妪。
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双手肿胀。
以前的阿娘活得精致体面,让人看不出实际年龄,倘若做未婚装扮,估计也有人信。此时的阿娘却老得让人认不出,母女俩神情同样木然地互相看着彼此,良久良久。
寡妇将自己的经历尽数告诉女儿。
这个女儿年幼却聪慧懂事。
看到她的眼睛,就想到了自己。
【本想杀了你……】
乞儿听了身躯一颤。
那日的恐怖情形涌上心头。
阿娘用嘶哑苍老的声音说道:【……但想想又放下了,不是我不忍,我只是想看着你,怎么在这个世道挣扎下来。我这半辈子受的苦,总该有人偿还,对吧?】
这个女儿是她生的不错。
但也是这肮脏一家子的种。
她做不到完全的爱。
也做不到完全的恨。
她亲手杀了好几个孩子,眼前的女儿是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她曾经倾注过无数心血的。乞儿在她眼中看到了恨,但也有爱和不舍。一时间,竟觉得狼狈和羞耻。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生母。
她无法对自己产生杀意的生母产生恨意。她想道歉,但没用。最该道歉的贼人——一个仗着张氏作威作福,剩下的还顶着“阿翁阿婆”的名头——乞儿成了最尴尬的存在。
母女俩面对面枯坐许久。
直到见面时间到了,阿娘缓慢起身,努力板正身板,微扬下巴,漠然无情。
【忘了今天的事,只当我这罪妇什么都没说过。即便有说,也是在说胡话。】
这一面结束,再次见面就是寡妇被送回来的尸体——尸斑遍布,尸臭浓郁。
比上一次见面更加苍老。
乞儿亲眼看着她被简单裹了裹,随便下葬荒郊,无一人来送葬悼唁——包括阿娘这些年教授启蒙的孩童,听信大人的闲言碎语,认为这女人肮脏下流狠毒,连他们的父母也咬牙切齿,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
那对所谓的“阿翁阿婆”忍痛从棺材本中拿出一小笔钱,买了一个一看就机灵的男娃,改了姓氏,写上族谱,成了他们的宝贝大孙子,然后掏心掏肺地养着他。
总是嘴里念叨“俺老朱家有后”了。
至于真正跟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乞儿则被弃之不顾,一开始还有耐心给她一口饭,没俩月就筹划着将她卖给某村老鳏夫当媳妇,卖掉的钱给大孙子以后上学启蒙用。
乞儿比她母亲幸运一些。
她有警惕戒备,半路逃掉了。
为了谋生,她一路流浪到浮姑城。
浮姑城虽然很穷,但毕竟是一座“城”,治安可比外头好太多,乞儿一边乞讨谋生,一边隔三岔五盯着张氏的动静。随着外界局势恶劣,浮姑城的日子也越来越困难。
乞儿都以为自己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直到,她等来了沈棠。
听到张氏覆灭、刁某伏诛这一消息的时候,她在破庙中病得起不来,身体稍微好点能出来活动了,高台已经拆完了。她有些恼恨,没亲眼看到那一家子人头落地。
对庶民口中的沈君产生莫大兴趣。
但她知道自己是乞儿,人家是郡守,见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摆在眼前最大的危机也不是见到沈君,而是生存下去。
她得努力熬过这个冬天才行。
虽然沈君派人到处敲锣打鼓招募劳力,可她年纪太小,肯定不会被选上。
正愁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看到了沈棠。
准确来说是沈棠腰间佩戴的眼熟玉饰!
其中一件她见过。
在张氏家主身上!
好啊,张氏的漏网之鱼!
乞儿掂量一下情况,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下手,先抢了玉饰去换过冬的粮食,再抓花那人的脸,自己再嚎叫两句引来周围庶民,便可以趁机脱身。但万万没想到——
作为普通人的她,分不清沈棠腰间几个配饰中的文心花押,至于康时???
这人生得斯斯文文,一看就不能打!
结果,功亏一篑。
乞儿被抓的时候已经想过各种“同归于尽”的手段,直到那名小吏唤沈棠为“沈君”。
她彻底傻眼了
(ˉ▽ˉ;)…
乞儿这几日都是在忐忑和担心中度过的,不但没被斥骂殴打,每日还有管饱的粗粮伺候,甚至有温水洗漱、换上新衣……这几日是阿娘去后,她过得最安心的几日。
若能一世如此,被关柴房也无妨。
再之后,她被小吏提到沈君跟前。
沈君还温和倾听她的过往,听到阿娘那些经历,也没像旁人一样露出鄙夷不屑的眼神,坦荡双眸眸底还有让她动容的怜惜。
乞儿下意识将身板挺得更直。
终于,沈君发话了。
“所以——”
沈君说话顿了顿。
乞儿心下紧张。
沈君示意她放松情绪:“你希望你阿翁……啊不,那对老夫妇怎么死?倘若情况属实,你这桩仇,我也可以替你报了……”
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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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的故事跟热搜那件事没关系,香菇也不是在妄自议论或者影射什么的,更不是蹭热度,这只是一段早已安排好的剧情。
如果硬要说原型,就当是跳广场舞的时候听哪个老太太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