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潼闻言后,则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许多事情,真是能做不能说,他在长安搞事情搞得倒是挺欢快,现在再听他奶奶如此细数,倒让他自觉有点想要割据关中的苗头。
他能够听出来,他奶奶语调中那份阴寒也绝不是虚假,就算是只凭表面来看,他在长安的人事关系也实在是有些惊人,场面上的情势几乎归拢一统。
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象,且不说就算武攸宜走了,西京留守府那些官佐、将士们也不可能受他调用,更不用说那些关陇勋贵们本身盘根错节的关系,实在很难深入的介入其中。
而且无论是此前朝廷使派的薛季昶,还是那个一直隐在暗处的魏元忠,这都不是李潼能够控制的人物。如果他真能将西京各种关系协调一体,那还回个屁的神都啊,老子直接反了不好?
但无论实情如何,武则天既然提出了这个问题,李潼就不能不郑重以对。思忖如何应对的同时,忍不住扫了上官婉儿一眼,刚才一路谈笑还让他错以为他奶奶不会对他过分深究,可是现在都已经做出了诛心之论。
上官婉儿这会儿其实也是有些忐忑,她得女皇信任不假,但女皇也不会将所有事情都付于她,像是今日如此训责少王,她就没有瞧出一丝端倪,同时在心里担心少王应答不能迎合君心。
“臣、臣所作诸计,实在不敢言说……”
“讲!”
武则天又拍案冷哼一声,已经完全没有了此前那种耐心听少王胡扯的宽容。
“臣是为了报仇!”
李潼将牙一咬,作出一副痛下决断的模样,顿首沉声道:“臣不知因何得罪关中名宗,竟使伶人刺我。幸在门仆机警,搭救及时,当时险情,至今不敢回思。人要害我,我怎能隐忍怀中。知其宗户势大,即便明付刑律,未必能得善果,或许还要更惹群情刁难。
臣于世中,实在乏甚人事的张罗。虽有天恩可恃,但此事又干贺喜君王长寿的大计,不敢因小废大。所以险念自计,要在西京张罗人事,痛击那个恃强凌弱、加害于我的宗户!”
“不意旧年闲庭嬉戏的顽童,如今竟然也有了噬人的虎狼厉念!魏元忠将西京诸情细奏,我还有些不信。但见你刚刚归都,便敢在闹事行凶,也真是不得不信。”
武则天长叹一声,举手将一份奏章抛掷下来并抬手道:“拿给他看。”
韦团儿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匆匆上前捡起奏章来,递到了少王手中,李潼接过奏章的同时,又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他早就怀疑魏元忠这个老小子背地里没干好事,果然藏起来是要搞他黑材料、告他刁状。不过李潼接过奏表来匆匆一览之后,却发现魏元忠的表奏对他竟然还有几分回护。
当然不是直接在言辞中为他说好话,而是许多模棱两可的事情直接确言,排除其他更加险恶的可能性。比如说窦氏那个妇人惨死于灵感寺,魏元忠就笃言此为少王所为,而不是用猜测的语调怀疑少王所为。
对于君王而言,对一件事直接定性,要比一件更加存疑的事情更加放心。如果说魏元忠只说疑似少王所为,那么武则天难免就要想是用的什么手段、又怎么能抹去相关证据、是不是西京官员们刻意隐瞒包庇?
但如果是肯定的话,就不必联想太多。一名宗王要谋害一个世家别支妇人,可选择的手段不要太多,并不困难。
但就算是这样,李潼也在心里暗恨了魏元忠一把,你这老小子告我刁状,以后不要落我手里!
他也不敢将奏表细看,匆匆一览之后,两手承托上前,并俯首道:“臣有罪,恭待圣裁。并奏言西京留守魏元忠失职,其人既领国事,却怠于行程,迟迟不任,入境之后不张设官仪,反而鱼服入野,罗织市井杂言、意欲攻讦宗属,所领重任则置于度外,丝毫不计若横遭不测、事将托谁……”
武则天听到这番话,是真的气笑了:“宪台长官被你殴打卧榻难事,自身罪情未了,还敢滥弹审理你罪情的大臣。自居法外之人,难道就能完全无顾国法威严?你道朕真不忍重罚你?”
武则天语气越凶狠,李潼反而越放心。他这个奶奶也不是闲得蛋疼,真要问罪,也不会跟他废话这么多。
而且他做这些事,也都对他奶奶不乏帮助。离间了武家子,重创了窦氏外戚。虽然有结党营私之嫌,但我要搞窦家,没帮手能行?
为了不耽误给你兴祝长寿,这么强的一个对手我都自己弄,不像武攸宜那样只知道回来喊冤叫惨。甚至惹了事蹲在慈乌台不敢出来,都还记得请李仙宗去岭南观测瑞星给你祝寿。
桩桩种种,全都以你为中心,掏心掏肺,天上星星都想摘给你。你就仔细想想,除了国器推享的你老公高宗皇帝,这世上还有哪个男人如我待你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