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今日提早过来,不光是张宗颜的事情,这件事情朕不觉得你敢瞒着朕。”赵玖感慨以对。“之所以过来,主要是朕在河阴见了马扩,再度明了了北伐的艰难,且朕一路走来,从张荣的御营水军,到郦琼的御营中军右部(原八字军为主),再到岳飞的御营前军,最后到你这里……怎么看,都是御营右军战力最差、军容最差、纪律最差。”
话到此处,张俊早已经站起,田师中也随之起身,然后张子盖无奈,看了看刘晏,又看了看亲叔叔与拐弯姐夫,反而只能学着刘晏低头吃菜。
“都坐下。”赵玖继续喟然道。“朕其实知道,你如今的作为已经算是没有负朕了……朕当日在桑林里的意思,本就是指下边暂时管不了可以稍缓,只要你这边少捞一点便可……而从朕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御营右军这里,统领一层已经能领到隔壁御营前军八成饷了,而统领八成饷,统制官想来应该也差不多九成,你又要供养城外这支背嵬军,截留一成,放出去九成,已经算是很堂皇了。”
张俊重新坐下,心情随着这位官家的言语跌宕起伏,此时却又松了一口气。
“但是伯英。”赵玖捏着筷子继续给对方算账。“你这里放出去九成固然对得起朕了,下面又如何呢?统制得九成、统领得八成,都头得多少?最后落到士卒那里又是多少?而且,这个九成八成,真的是全饷的九成、八成?乃是御营前军的八成!而御营前军也是要养背嵬军、踏白军的,只不过人家在把账目在军司那里就公开摆出来了,以至于人人都抢着做背嵬军!除此之外,你军中役使士卒这件事情上是毛病最大的!最底下士卒军饷是邻居的六七成,平素不去训练,反而要去给上司盖房子、做工、运货,被人骂做没出息……你也是老军伍,你自己说,你的兵上了阵,能跟御营前军的兵比?”
有些事情,心里都知道是一回事,当面说出来却是另外一回事,张俊一时羞赧到满脸通红,却又只能低头听训。
而赵官家一气发泄,到底是到了尽头:“伯英,朕知道你没有负了咱们的约定,反而是朕这次有些出尔反尔了,但那又能怎么办呢?若眼下御营右军不做整顿,等到哪一日北伐了,若是御营前军败了,朕只会心服口服,知道是力不能及,可若是御营右军败了,朕届时只会懊丧欲死!”
“官家,臣还是那句话。”耳听着赵官家停了下来,张俊方才在座中抬头相对。“若官家有所求,臣愿举家报效……”
“不用你报效。”赵玖皱着眉头相对。“都说了,朕吩咐你的事情,你都尽力而为了,反而是朕出尔反尔,有负于你……”
“那臣着力整顿……”
“你整顿的来吗?”赵玖再度反问。“生意不要管了?没有你,两淮的货能跟京东的船搭到一起?”
“那臣……愿意……愿意让、让贤。”张俊回头看了眼自家女婿,然后终于艰难说出了这句话,与此同时,田师中、刘晏、张子盖也全部起身肃立。“就以张宗颜这事为理由,官家撤了臣吧!然后,然后另择大员……如何?”
“朕确有此意。”
赵玖一面应声,一面却反而摇头,而且言语同样艰难。“但朕不能这么做……因为朕是个皇帝,朕对臣子,尤其是你们这些为朕豁出过命的武臣……要讲信用。”
空荡荡的张府正堂上,站着的其余四人几乎一起怔住。
“如果没有卿在下蔡,朕早就被完 颜兀术赶下海了!卿的功勋,天下皆知!往后多少次,鄢陵那一回、尧山那一次,卿也都算尽力而为,没有半点耽误大局!至于张卿与朕私人之间,咱们刚刚说过好几回了,你并没有负朕,反而是朕有些出尔反尔……”赵玖也越说越无奈,只是无奈中又有一种咬牙咬定的坚定感。“张卿,御营大军如今已经二十万朝上了,天下帅臣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你自己说,朕今日轻易动了你,将来如何取信于其他八九个节度?取信于几十个统制?取信于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荣誉感和七八成军饷的御营二十万大军?让他们相信朕,朕将来会妥当对待功臣,并将文武看的一般重?以文制武那是制度设计,文武平等,就得靠从朕这里以身作则!”
堂中一片寂静。
期间,张俊几度心潮澎湃,有心鼓起勇气跟这位官家表明心迹,学一段说书中的君臣交心演义,所谓自我牺牲,彻底拱手让出,却又每次都舍不得这个都统所带来的权位财富与种种便利,然后又屡屡气馁。
到最后,层层气馁之下,这位资历最老的御营都统俨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干脆只是束手不语。
“但官家却是为大局方才出尔反尔!”就在这时,御营右军副都统田师中忽然在自家岳父身后开口。“官家前两次与臣岳父交心时,是何等绝境?谁曾想过只过了三年,就能在尧山打赢?后一次说时,谁想到能这么快就扫荡了西北?官家被大局逼迫,艰难到这种份上,我们做臣子的,若是仗着功勋,仗着官家是个讲道理讲信用的,便不知进退,才是真正的取祸之道!”
张俊先怔了一怔,然后才回头看了看自己女婿与一言不发的侄子,再度怔了一怔,这才匆匆回头,却又直接跪下,然后居然一边跪着,一边帮赵官家斟了一杯酒:“官家!万事官家说了算!臣知道,官家今日这般诚恳对臣,还免了张宗颜一死,一定是有想头的,怎么说,官家讲出来,臣听着便是,绝无二念。”
赵玖看了看田师中,又看了看张俊,点了点头,端起身前酒杯一饮而尽,方才双手十指交叉于身前,并说出一番道理来:
“朕有两个说法……首先一个是明留暗去……意思便是,朕明面上不做张卿你的半分处置,你依然是御营右军都统,但实际上,你要将御营右军的军权交给你女婿田副都统,再让田副都统直接听命于岳鹏举,让岳鹏举来掌握御营右军,而这番处置,只有岳鹏举与今日堂上五人知晓……这样,咱们君臣就都有了体面,你也能继续搭着架子继续做你的生意。”
张俊跪在赵玖身侧,想了一下,却不知为何,反而直接想到了淮上颍口那次君臣望淮之谈,想到了那番路边道旁败犬的言语,然后浑身提不起劲来,最后,干脆直接点了下头:“臣说了,官家有言语,臣听着便是……但有一事,御营前军已经四五万了,臣的两万五千编制也给他,他直接掌握的就有七八万了……官家信得过此人,臣无话可说,但也一定要有制度上的防备,须给小田留个后手。”
赵玖见到对方应许,后面的话自然只是颔首不停糊弄过去。
而等到对方说完 ,赵官家才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朕还有个说法,那就是不能让你吃了亏……都说了,张卿的功勋、资历都在这里,朕非但明面上不能负你,私底下还得补偿你!”
张伯英陡然精神一振。
“只不过,张卿也肯定知道,朕眼下实在是没有什么钱,只好与卿做个长久计量……你看这样行不行,从今天开始,日本的生意,朕跟你一块做!你自打着朕的招牌,放开了去做!若赚了钱,朕将来从自己那份拿出来,分期补与你?!”
赵玖微微侧身,终于抓住了对方的手,而这个动作也让张俊彻底消除了疑虑与恐惧,顺便也让张太尉忘记了回复赵官家的疑问句,而赵官家也得以继续相对:
“而且不光是日本的生意,南越的生意也要做!南越的粮食,日本的白银,跟西面的战马一般,都是国家长期内必须的东西!只要能做成,就必然是跟坐地收租一般的长久出息!”
张俊听着这番言语,数次欲言又止,俨然是心动之余在这个话题上有无数言语与想法,准备与官家做个交流。
而赵官家却只是握住对方双手,继续恳切交代:“而若是做不成,你也不必忧虑,朕其实早就问过了,如今马六甲以东,海上的事情还是大宋一家说了算的!也不用着急灭国打仗什么的,谁敢不买咱们的货,不卖咱们金银和粮食,就让御营海军去烧他们家的港口!也不用怕朝廷反对,朕牵头,咱们俩把秘阁、公阁的各家弄到一起,有钱的强制凑份子,没钱的也发点干股,然后一起搞个大公司经营这个海贸!他们还能不答应?至于说日本、南越这些稍大些的国家,朕就不信了,通商而已,何至于此啊?将来的世界,必然是东亚一体……不对……必然是华夏与四夷形成命运共同体的将来……这是大势所趋!他们中肯定有懂时势的人,愿意配合咱们得!”
张俊肯定是听不懂什么叫命运共同体与东亚一体化的,马六甲在哪里他也不知道,甚至干股都只能望文生义,但是全国权贵凑一起,打着赵官家的牌子做大生意他是听懂了的,如果日本人不买货就派御营海军去烧日本的港口他更是听懂了的。
一念至此,张伯英不免懊丧,若早知自己身家要被系到此事上,那当初何必事事排挤人家李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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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例行献祭新书,《大虞天行》……降妖除魔如此危险,但是赵山河有挂!他的书架能具现诗词,成就符章,推出美食,还能召唤大能!类似《大奉》和《大周仙吏》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