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大王有言……”
“若是大石林牙想跟我家陛下说话,就该让他自己来说。”仁保忠见到赵官家没有任何反应,干脆直接打断了对方。“现在是萧将军与我说些军事上的想法……何必动辄抬出大石林牙来压人?”
萧斡里剌同样瞥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的赵官家背影,然后拉下脸正色相对仁保忠:
“仁多将军,我们当然知道大宋才是主力,可只是进军到云内州一带,后勤线其实并未有太多拉长,而且我们也不准备再继续深入。至于说好处,若大军能到我大辽西南招讨司跟前,则不仅是我大辽收复了核心州郡,蒙兀人也松开侧面桎梏,贵国难道不也能将黄河外侧所有土地尽数席卷?”
仁保忠刚要再说什么,却不料萧斡里剌忽然冷笑:“更重要的是,一旦如此,女真人便将畏缩于河东、河北,再不能轻易接触贵国此番打下的西夏土地,你们宋人就再也不必顾忌那些党项狗三心二意了!”
仁保忠闻言居然不怒,倒是赵玖此时终于回头,惊得萧斡里剌陡然勒马,继而胯下坐骑一时嘶鸣,但很快他就恢复正常,继续打马相随。
“萧将军。”赵玖见状失笑在马上相对。“为何如此大事,大石林牙不亲自过来?”
“陛下。”萧斡里剌俯首恳切解释。“非是我家大王故意怠慢,实在是军中不好分身。”
“朕懂了。”赵玖状若不以为意道。“你刚刚的言语,朕自会与岳、吴、曲三位都统相告,且听他们分派,朕不过问具体战事。不过,你们真不想夺回西京?”
萧斡里剌沉默了片刻,方才应声:“谁人不想呢?但此番能进军到此已经是祖宗保佑了,若强行进军西京,一旦有闪失,怕是之前辛苦也要化为乌有。”
赵玖扭头笑看了眼吕本中:“朕就说嘛,大石林牙是个大大的英雄,不会让朕操心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扯军事,吕本中反应极快,当即捻须颔首。
“多谢陛下体谅。”萧斡里剌松了一口气之余也赶紧应声,似乎是因为不能进军西京,多少有些失望,便要准备离开一般。
“无妨。”赵玖颔首以对,然后,就在萧斡里剌已经调转马头之时,他忽然再度开口。“萧将军刚刚称呼大石林牙为大王?”
萧斡里剌微微色变,但却不敢犹豫,当即回头相对:“正是……此番出征河西前,陛下所遣使者转告了先帝之死,为了聚拢人心,我家大王便祭告天地,暂称汗王。”
“哦!”赵玖在马上随着颠簸仰头应声,状若有所思。
而萧斡里剌七上八下,又随行了许久,眼见着赵玖并无继续言语的意思,这才按下满腔复杂情绪,转回契丹军中。
就这样,闲话少提,往后数日,联军大举东进,而女真人果然如耶律大石判断的那般,在意识到无法在阴山与黄河之间的狭长通道内与联军对抗的情况下一口气撤到了西京(大同)。
对此,耶律大石、岳飞、吴玠等人判断一致,那就是女真人是故意如此,乃是要引诱联军继续追击的,而联军一旦中计,越过云内州,失去阴山保护,很可能便会迎来女真人的穿插包围。
这几个人做出了判断,赵玖当然不会越雷池一步,直接下令大军进抵达云内州、东胜州位置,而大军主力根本不准越过流经云内、东胜等地的金河半步。
不过,即便如此,随着大军出阴山不断,而女真主力又撤到了大同府,整个河外、河东也全被震动。尤其是女真力量已经无法抵达的河外地区,早就派大军暗地里与宋军呼应配合的折氏公开反复,丰州、府州、麟州三州直接挂上了大宋的旗号;河清军、金素军、宁边州三个原本属于大辽旧地的州郡,也有契丹遗留也一起起兵呼应,却被着急立功的折氏兵马直接攻入;至于云内州、东胜州守将、所谓直面大军的云内节度使耶律奴哥更是不等大军抵达,直接开门倒戈。
而这时,随着黄河几字形那一竖折的一竖交通被打通,赵玖方才知道,早在他进军到河套的五月下旬,完颜活女与完颜撒离喝就主动渡过黄河,回到了河东,韩世忠于五月底正式收复延安、绥德、晋宁,并提大军北上呼应。
时间来到六月初二,得益于赵玖与耶律大石的强力压制,联军停步在了东胜州治下的金河与黄河交汇口的金河泊,终究没有越过阴山安全区半步。
到此为止,所有人都知道,因为耶律余睹出奔引发的西北乱战,在耗时小半年后,随着眼下这场胜利、成功的大进军,是时候画上一个句号了。
实际上,眼看着联军不再向前,相互都有些撑不住的女真人与联军双方,很快便有默契的兼试探性的解散、分离了小股部队,以减缓后勤压力。
但与此同时,正所谓军事的归军事,政治的归政治,军事的胜利后,在部队解散前,有些事情也该出手了,尤其是这些事情只能他这个大宋官家来做的高端事宜。
六月初六,这是赵官家钦定的宋辽蒙兀会盟日期,地点就在阴山与黄河之间的金河泊畔。按照约定,三方四处将会在此处祭祀天地,然后在二十万大军的见证下,订立一个正式的、全方位的,包括军事、经济、外交在内的全方位抗金联盟。
而这日上午,定在正午祭祀典礼正式开始之前,耶律大石、合不勒、忽儿札胡思、毕勒哥几人便一起抵达了金河泊畔的宋军大营……不来不行,因为赵官家的这个日期安排太急促了,而有些比较敏感事情必须要在盟约订立前沟通一致,不然主导盟约的赵官家到时候来个霸王硬上弓,又该如何?
毁约吗?
在宋军占据绝对优势的大军营地里?在隔着区区一两百里、尚虎视眈眈的女真人兵锋前?
“大石林牙想要黄河以北所有州郡?”天气和煦,金河泊畔,匆匆摆上的宴席之中,端坐主位的赵玖微笑相询。“此外还想要河清、金肃、宁边三州?”
“陛下此言有趣。”坐在左手第一位的耶律大石捧杯以对。“黄河以北,不过是后套与大辽故地天德军、云内州、东胜州三州而已,怎么从陛下口中说来却似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的地盘一般?而河清、金肃、宁边三处,也是辽国故地。故此,我刚刚的言语,无外乎是想求河套而已。还是说陛下与我们契丹人明明有盟约在先,却准备吞了辽国故地不成?”
言罢,一身清爽布衣,单刀而来的耶律大石捧杯一饮,继而大笑。
且说,对于类似话题,席间虽然早有预料,但随着耶律大石的开门见山,却还是不免有些气氛稍紧,尤其是此时对方诘问之后放肆大笑,顿时引得赵玖右手边一群骄兵悍将按捺不住。
曲端当先冷笑:“大石林牙,若按照你的言语,大宋将河西六州、西北四军司,连着河套,还有辽国故地六州,尽数与你……大宋敢给,你敢要吗?”
耶律大石再度一笑,却又忽然严肃起来,对着曲端昂然相对:“有何不敢?”
曲端难得为之一滞。
“大石林牙。”吕本中也蹙眉相对。“若是这般说法,大宋出兵十万,又供给这么多粮草替你取河套与辽国故地六州……你总得有些回报吧?”
“大宋此番履约妥当,助力极多,我当然感激在心,而且愿意偿还这番恩情。”耶律大石当即恳切相对。“但此时我大辽委实困顿……这样好了,不如请吕舍人计算清楚,列个账单来,或者直接报个数字,不管多少,我都直接认下,然后我们大辽便是砸锅卖铁,日后也一定慢慢偿还……绝不做赖账之人!”
吕本中面色发白,尴尬一时。
这个时候,一直在看身侧湖上耀眼闪光的赵官家终于转过身来,端起酒杯开口了:“大石林牙……金湖耀眼,美景甚佳,且饮一杯。”
耶律大石微笑以对,举杯遥遥一拱手,便直接一饮而尽,赵玖也直接举杯饮下。其余人等,看到最大得两位一起喝了酒,包括一直看热闹的两个蒙古首领在内,所有人也都一起举杯陪饮。
“万里阴山万里沙,谁将绿鬓斗霜华?”
待众人放下酒杯,赵玖微微吟诵了半句不知是诗是词的东西,这才摇头喟然。“可惜了如此盛景,若今日若盟约妥当,大石林牙西返高昌,相隔四千里,来回万里,却不知道下次再见又是何时了?朕与大石林牙一见如故,便称知己,一想到就此别过,此生或许不再复见,朕真有些舍不得。”
耶律大石闻言怔住,等了一会,方才一声嗤笑,却不知道是自嘲还是何意了:
“陛下错爱,大石不胜惶恐……但大石与陛下皆一族兴亡所系,却不该这般悲春伤秋于盛夏的……不知陛下此番可有什么安排?大石愿意先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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