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味居,一家没什么名气的老蓟京餐馆,从不做什么宣传,往来食客也是街坊居多,大家自得其乐,不管是菜和人,都有一股浓厚的老蓟京味道。
要说蓟京小吃,老蓟京菜也算有趣,仿佛就跟下水干上了,跟清真干上了,专挑肠啊肚啊之类的下手,一番调味烹制后,将原本无人问津的食材变成了美味,化腐朽为神奇。
当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满清入主蓟京两百多年,其饮食与文化无疑深深影响着这座城市,在大部分时间里,达官显贵居于北城,商贾平民居于南城,北城菜自然高大上,满汉全席之类的,剩下南城的艺人平民,吃不起好肉,为了混口油水,只能拿富人们吃剩下的开刀。好在人民的智慧是伟大的,久而久之,独具特色的蓟京小吃,蓟京菜就此形成。
京味居便是其中一家老店,传了多少年不知道,总之张逸夫从记事起便在此吃炒肝包子了,确实如他所说,这餐馆虽然美味,但有些不符合牛大猛的身份,厂长做客蓟京,该是一顿全聚德东来顺的。
可那就没劲了,再者张逸夫也请不起。
值得庆幸的是,牛大猛骨子里是个粗人,对平民美食接受度极强,嚼着炖吊子,喝着二窝头,不时衔一筷子炸灌肠,来一口芥末墩子,那叫一个来劲!
之前面对苗德林的种种憋闷,几乎被这菜、这酒一冲而尽。
“再来两块驴肉就绝了!!”牛大猛酣饮过半,点了支烟,到底是忘不了老家的绝味。
张逸夫品尝着这些熟悉的菜肴,同样感慨万千,不知为什么,这些东西从味道的劲道上比后来欠了几分,但食材的口感上却强了不少,想是各种添加剂还没有普及,店家较为厚道。
到这份上了,张逸夫被称之为“心腹”,毫不为过。
作为心腹,你不仅要出谋划策,更要分担领导的心事与苦楚,借着酒劲儿,张逸夫也大胆地说道:“牛厂长,这次给你丢人了,对面清华的研究生,我身价上真比不过。”
“扯淡!这丢什么人?”牛大猛闻言一阵吹须瞪眼,“清华搞电机的研究生,全国一年能有几个?他明显是去电厂镀金的,过个半年就走,苗德林带他来,指不定是在讨好谁,咱们才不跟他置气!还有,都出来了,也别叫厂长了,叫声叔就得了!”
张逸夫跟牛小壮算是兄弟,叫牛大猛一声叔,算不得吃亏,他当即举杯笑道:“好,好,牛叔,咱不跟他们置气,半年之后咱们用更少的资源达标,看他还狂的起来!”
“哈哈!”牛大猛举杯与张逸夫相碰,闷头饮尽后,品着浓烈酒味,望着张逸夫,心有些痒,思索片刻后小声道,“逸夫,达标的事情,你讲话不必说得那么满,我看得出来,你在努力,可现在得罪人多了,将来若是有个万一……”
按理说,领导该是永远下死令,逼着你去干活的,要给你压力的,而牛大猛此时非但不压活儿,反倒帮张逸夫合计起来。
这与他的利益相悖,只是纯粹个人间的交流,这让张逸夫有些感动,他喜欢性情中人,纯粹的政治中年人,那就没劲了,
“牛叔说的是。”张逸夫也吞下美酒,擦了擦嘴,“不瞒你说,我这人,就是前面的日子太懒了,就爱混,这次来电厂,我想逼一逼自己,做些事出来。”
“哎呀,这觉悟。”牛大猛感慨道,“我是参加工作五六年后,才悟明白这些事,之前也是乱混的,小壮反倒比我好些,工作第二年就有觉悟了,现在受你影响,近朱者赤,不仅干劲更大,性格上也收敛一些了,不错,不错。”
张逸夫见牛大猛将真心交了出来,自己也决定来句掏心窝子的话:“牛叔,我说句实在话,这次大会,应该带他来看看,不该带我来,我有同学在这里,早晚有机会见识,而小壮他没怎么离过冀北,该出来见见世面的。”
牛大猛闻言笑着摇了摇头:“现在让小壮在电厂工作,我的压力就已经不小了,父子接班的时代早就过去,系统内很忌讳这种事。按理说,我该把他安排到冀北电力局的,也算是子承父业,可他母亲走得早,放在外面,我不放心。”
溺爱啊,溺爱啊,这估计就是牛小壮的性格缺陷所在。
没等张逸夫说话,牛大猛借着酒劲儿,心事上头,自顾自倾诉起来:“逸夫,你来了这么久,想必已经知道小壮他母亲是怎么走的了吧?”
张逸夫知道,到了交心的时候了,作为一厂之长,牛大猛的心事一定很多,但天底下实在没有一个人能与他分担,有些藏得很深的东西,甚至连面对张琳的时候都不能吐露。
“这个真的不知道,我没打听过,也没人说,小壮也从来不提。”
牛大猛自行斟上酒,并未碰杯,自顾自一饮而尽,而后望着张逸夫,抬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知道我为什么是寸头,我为什么让不让小壮留头么。”
张逸夫一愣,捂着嘴惊道:“不会是……”
“是了,怪我,我一直喜欢长飘飘的,让他母亲留头,留的好长。”牛大猛长叹一声,眼眶红,露出了酸涩的表情,默默起身,弯了个腰,缓缓蹲下去,“那次是她东西掉了,弯腰去捡,旁边就是运行中的设备……”
牛大猛说着说着,已经说不下去了,又坐回位子,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