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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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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歌听到女子的说话声和随之而来的推门声,木质的雕花门吱呀一声轻响,接着就是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只有内力深厚的人,才会做到走路不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踏雪无痕。苏清歌对这两个人的声音再熟悉不过,男子是出涯的李门主,女子是专门负责训练新人的伍千忆。

有人拍了拍苏清歌的脸,下一刻,蒙住双眼的黑布被揭开,苏清歌不能再装睡,只好睁开眼,怯怯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而后双眉一皱,哇地一声哭出来,口中连连唤着:“娘,我要找娘……”

在惊涯,所有经过各种途径被带回来的孩子,都会像牲口一样被检查分辨,而后分类,再接着,就该喝离世苦了,喝了离世苦,前事皆忘,往后这一辈子,就都得带着那些人为他们安排的身份,迈向一个他们无法预测和控制的未来……

这样的人生,苏清歌不想再体验第二回。这一世,她的命运只能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是生是死,她苏清歌说了算!

“你再哭,我就杀了你。”伍千忆冷了脸,左手手指一动,手中便已多了一把匕首。伍千忆漫不经心地转了转匕首,而后忽地凑近苏清歌,匕首堪堪停在她的鼻尖。

苏清歌顿时一个哆嗦,硬生生止住了哭声,红红的眼眶里还有泪珠在打转。她紧咬下唇双眸盈泪轻轻耸肩抽泣的模样逗得伍千忆笑出声,“啧,就这么点儿出息!”伍千忆说着偏头,望向李门主。

李门主扫了一眼苏清歌,不过是小小的恐吓,就让她吓成这样,他此时也觉得这小丫头成不了大事,只得无奈道:“带她去霁夜大殿,仪式就要开始了。”

“小丫头,你乖乖随我来,我就不杀你。”伍千忆重新给苏清歌蒙上眼睛,手中的匕首起落,解了她手脚上的束缚。然后,伍千忆牵起苏清歌的手,带苏清歌走出房间。

伍千忆在心中暗笑,这小丫头手冰凉,还在发抖呢。不过,官家小姐嘛,娇娇弱弱的,平日里都是藏在深闺不见人的,难怪会胆小成这个样子。

苏清歌的眼睛被蒙着,看不见,而感觉却变得极其敏锐。那是她所熟悉的路,前世她走了千万遍,即便看不见,那两旁的景致也如同印刻在脑子里一般清晰无比。穿过回廊,下台阶,绕花径,过了玉白的石桥再经过一片翠竹林……

她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走路声,她知道,李门主也在跟着。这时候,是不好逃的。

七绕八绕地走了一会儿,伍千忆蓦地止住步子,过了片刻,苏清歌眼前一亮,黑布被拿来,她下意识伸出手挡了挡,一时不能适应外界的光线。

再放下手,苏清歌的眼前多了一只银色的坠子,一晃,一晃,再晃……

“世人皆有两念,一念为生,一念为死。生死不过一念之间,当抛却时,俱抛却……”苍老沙哑的声线,却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苏清歌的目光随着那银光流转,表情渐渐变得呆滞。那声音继续诱哄道:“去罢孩子,随着他们,入轮回,喝了离世苦,忘却人世千苦,换得逍遥自在……”声音惑人,苏清歌呼吸一滞,面无表情的缓缓步入大殿,乖顺地跟在前头那排与她表情如出一辙的人身后缓缓走向大殿中央。

站定后,苏清歌悄然抬眼扫了下四周,身旁垂首而立的每个人的神情都是一样的呆滞。诡异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大殿的每个角落,方才那银色坠子和那老者的声音差点迷了她的心神,还好她早有准备,发狠地咬着舌尖,方才使自己保持这最后一丝清明。

大殿四角皆放置了香炉,焚的是迷萝雪,此香是惊涯中一位长老所制,嗅之可令人产生幻觉,迷失自我,从而听命于人,如同人偶,任人摆布。

苏清歌的指甲因用力而嵌入掌心,可在这几重催眠下,就连疼痛,似乎也不那么敏感了。

冗长繁琐的仪式结束时,苏清歌的手心已然密密出了一层汗。

最后,每人手中都多了一杯离世苦。透明的液体,如水一般。

“喝了它,喝了它,忘却人世千苦,换得逍遥自在……喝了它,喝了它……”那声音犹如鬼魅般久久不散,在大殿中绕阿绕,又似附在耳畔与你呢喃细语,催促你,迷惑你,引诱你,踏入深渊……

苏清歌机械地将“离世苦”举到唇边,饮下,身旁已有数人倒下,她也不例外,合眼,倒地。

这倒地的时候摔得实在狠了点儿,苏清歌疼得直咬着牙,却不敢做更多表情,生怕惹人怀疑。

“好了,各门自己清场吧。”那个苍老的声音从深灰色的兜帽下传出,老者收起手上的坠子,缓慢地踱着步子消失在大殿尽头。

“哎你瞧,这个人竟然吓得尿裤子了哈哈……”一个听涯负责抬人回去的男子笑嘻嘻低声同身旁的男子说道。

“这算什么,我还见过……”

“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真的没说什么。”两人愕然扭头,方才才离开的南长老竟然就站在了他们身后,俱是大惊,连忙低眉敛目躬身抬起那喝了离世苦而昏迷的人脚下生风似的离开。

脸着地的苏清歌趴在地上,嘴角轻轻弯出弧度。

楚惊寒到时,苏清歌已经被人抬到了原先那间房里躺好。她双目紧闭,口中似下意识喃喃地唤着娘,娘,好怕……

“主人,这就是那苏清歌了。”李门主毕恭毕敬地躬身拱手,他是门主,不用行大礼,而伍千忆已然规规矩矩俯身跪地,头低低伏着,目光只瞧着地面,大气也未敢出。

“才十二,瞅着是小了点儿,不过,来日方长……”楚惊寒走出门,眉眼皆染了笑意。那苏以宁定然想不到,他最疼爱的女儿,会落到他仇人的手里。还别说,这丫头确是个美人儿胚子,再过几年,再过几年,这小花苞就能绽出花儿来了……

夜,悄然而至。

苏清歌等到看着她的伍千忆终于离去,珠帘层层放下,她才缓缓睁开双眸。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怔怔瞧了那帐顶有好一会儿,还觉得自己如今所处,如梦似幻。那不真切的感觉,教她难安。

因为苏清歌喝下了离世苦,楚惊寒大概以为她即便是醒来,也已忘了自己是谁,不会轻易乱跑,所以这门外没有人,门也未上锁,倒是给苏清歌创造了很好的逃跑条件。但他们哪儿会想得到,那杯离世苦,苏清歌并没有喝。她趁着身旁人喝了离世苦倒下的空隙,悄悄将离世苦倒在了那人身上。

苏清歌借着这小巧灵活的身子趁着夜色翻墙而出,她站在墙头纵身一跳,快要落地时一个翻滚,落在了松软的草地上。

这外头是一片树林,穿过树林,便是官道了。

若是步行的话,按照苏清歌如今这副小身板儿,要想进京都,只怕还未入得京都天就该亮了。

是以,当她在官道上看见一辆马车疾驶而来又忽然停下时,她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马车下面。这马车恰恰是去往京都方向,苏清歌身量极小,整个人如同一只壁虎一样紧紧贴附在马车下,这一路颠簸,好几次她都差点因为手抓得快没有知觉而掉下去,但是每当她快要松手的时候,脑子里就有一个声音对她说,要坚持,要忍受。为了回家,还有什么是不可忍受的呢?

就要接近城门时,马车停了下来。

苏清歌早已支撑不住,马车停下的同时,她的手脚顿时都软了下来,整个人重重坠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在这静得只有风刮过会发出声响的夜里,苏清歌落地发出的声音,毫无疑问惊动了车内的人。

“爷,是个小丫头片子。”车夫一手撩开车帘,另一只手里拎着苏清歌的衣领,跟拎小鸡似的把她拎到了车内那人面前。

“哦?”锦衣华服的男子隐在黑暗中的面孔看不清晰,苏清歌只听见一个慵懒的声音漫不经心说道:“带上来给爷瞧瞧。”

苏清歌骑跨在男子身上,压制着身下的人。这人身上尽是酒气,想必是喝了不少,如今醉着,才这般容易就被她成功挟持。

此时,苏清歌的一只手正搭在男子的肩上,而另一只手里,金簪紧握,金簪的尖直指向男子的喉咙,“对不住您了,”冰凉的簪子轻轻划过男子颈间的皮肤,苏清歌巧笑着回首,同马车外早已吓得手脚发抖的车夫商量道:“我要进城,烦劳您二位,载我一程,可好?”

这哪里是商量?分明是劫车!车夫咽了咽口水,抬眼瞧自家爷。

“小娘子好生貌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乔生,进城!”男子醉眼朦胧地望向那个大胆威胁自己的小丫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月色隐约透过窗帘的缝隙和半开的车帘冷冷地照在他异常俊美且带着醉笑的面庞上,苏清歌心头一跳,收了手,翻身从他身上下来,她点了他的穴,这人一时半会儿是动不了的。

“公子果然是聪明人,”苏清歌冷眼瞧着他,有力地挥了挥手中的金簪,那架势如同握着的不是簪,而是一把能够即刻取人性命的冷兵器。刀,或者,一把见血封侯的利剑,“那就,劳烦了……”

夜深时分,一般城门是关闭的。苏清歌原以为要在这马车里躲到天明方能进得城去,没想到,这马车的主人倒有些来历,城门被叩开,车夫不知与那守城门的士兵看了什么,再回来时,城门便开了,马车一路驶进城去。

直到城门缓缓在身后重新关闭,苏清歌提溜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

“多谢公子,”苏清歌眨眨眼,“好人会有好报的。”她笑弯了眉,一双明亮的眼睛如同这夜晚半弯的月牙,透着一种别样的灵动与美丽。然而苏清歌并不自知,这朦胧的暗夜下,她那隐藏在半明半暗光线下的面容,与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与年龄及其不符的气场,惊艳了谁的眼。

苏清歌轻盈地跳下马车,冲着马车一本正经拱手道:“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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