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皆惊,堂中开始沸腾起来,有人惊呼尖叫,也有人淡定旁观。这场在史上称为“成尧之变”的最终绝杀,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故事可言,甚至可以说没有悬疑和变数,却让后世的历史学家们研究破了头,然而无论如何,历史已经是历史了。
人们都将目光投向了台上那个身材颀长的年轻太子,那个人曾经以监国太子身份出现在这里,可当时所有人都不曾正眼瞧过他,而今一看,确实是脱胎换骨的另一个人了。华昌王已去,这天下该是谁的,似乎已经成了没有任何讨论性的话题,只是没有人敢第一个开口罢了。司徒贤颤着手看了看此刻身居高位的女儿,头垂得愈发的低了。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场面安静地有些诡异。
在场所有人都吃过这宴席里的酒菜,谁要是敢提出反对意见,拿不到解药,那可就没有活路了。虽说司徒兰这一做法不是什么光彩的举动,可却是最简单有效的威胁了。
只有原先效忠于华昌王的几个死忠部下,看着自己投靠的对象倒了台,心中愤愤难平,即使自己的命被捏在别人手中也沉不住气,张口道:“谁知道这个太子殿下是不是被人冒充的!”
沈寻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张脸,冷眼从怀中摸出一块历经风霜依旧锃亮如新的金牌,将阴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字的一面正对着台下,沉声道:“见此物如见太宗!唯嫡系皇室后代所有,可有意见?”
那东西一出,所有人的神色似乎都惊了惊,片刻之间大殿中便跪伏了一地,高呼太宗千古!
当然也有人是例外的。
从头到尾只是冷眼旁观的慕子川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却不是看着司徒兰,而是那个一身平民装扮却英气逼人的太子殿下。
他甚至懒得用上尊称,只是以一个平辈地身份问着自己一直所好奇的问题。
“躲在屏风后面,将自己的女人置于危险之中,让她为你披荆斩浪。像你这种人,究竟是如何得到她的心的?”
语气平静地如同朋友之间的玩笑。
沈寻却突然全身一震,下意识对上了司徒兰的眼睛。
那几句话看似平常,却足以击垮他这几日的所有精神支撑,司徒兰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知道自己现在能力不足,没有办法像她那样周密的谋划,也不敢忤逆她的某些意思,她说自己如果不听话,可能会影响到大局。这种心情,往小了说是无奈,往大了说却是窝囊。沈寻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双手甚至开始轻轻发抖,大仇得报的兴奋感瞬间抛在了脑后。
他知道自己窝囊没用。却没想到,会有人当着文武百官,当着她的面,将他的伤疤轻轻揭起,然后展于世人之前。
司徒兰将他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面对着慕子川,却已换上了一张淡定至极的表情:“噢,我曾经威胁过太子殿下,倘若敢在我胁迫群臣之前走出屏风一步的话,这辈子都别想和我并肩而行了。如何?我司徒兰就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慕将军可还有什么疑问?”
如果必须做出一个解释的话,就让她来当坏人,来成就他君临天下的道路。
司徒兰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心情却十分复杂。其实她从来没有嫌弃过沈寻,也不可能怪他什么,因为她知道,他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拼命,也终究只是一个刚刚恢复正常的傻子,人生中最宝贵的年华都在浑沌中度过,太多的记忆都是空白的,让他去完成这样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那段话在旁人耳里算不得什么,沈寻听在心里却是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望着她,除了不可思议之外,心底更是暖如春日。似乎是在那片刻,才明白自己此生究竟遇到了一个怎样的女子。为了保全他的尊严,不惜贬低自己,行走在肮脏复杂的人间,脚步却勇敢而大无畏。
慕子川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说,也并不在意什么解药不解药的事情,反唇相讥道:“司徒兰,你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我从头到尾只是想知道一件事情,这种人,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去爱?”
司徒兰忽然轻轻的抿起双唇,红衣如火,笑如昙花,说出口的分明是讥讽的话语,可那一瞬间,竟然像个待字闺中的二八少女,想起情郎时的娇羞姿态。
“至少华昌王那把剑刺过来的时候,挡在我面前的是他,而不是你。”
只是这么轻轻的一句,再无他话。
往事如烟,覆水难收。再想起时却只剩下痛心的回忆,所以最好的决定还是不去回忆。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哪怕你再一往情深,哪怕你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她,看不到的,永远都看不到,将一颗心捧在她面前,也看不到。
慕子川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出声,眼底那丝落魄,如同轻落于湖面的红叶,漂浮而去,却终将沉入湖心。
“好。”
他轻轻一笑,抬起头深深看了看司徒兰,眼底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方抬脚朝前走去,一步又一步。
司徒兰喉咙一紧,下意识将沈寻挡在了身后,她害怕他在嫉妒不甘中对沈寻不利,对于她这样不信任的举动,慕子川明显已经痛心到麻木的境界了,慢慢走至沈寻面前,却没有对他做什么。
沈寻不动声色地将司徒兰拉回到身后,坦然平视着他。
同样是天之骄子,玉树临风,此时反而生了些惺惺相惜的心态,慕子川自嘲地一笑,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东西,状似随意地递到了他的手上。
沈寻低下头一看,心中却猛然一惊,手中的是一个黄金所制的伏虎形状令牌,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左半边统帅所有的兵符。
“交给你了。”慕子川对着他平静出声道。谁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兵权,还是人……
“但愿你以后不要忘了,她对你的这片……令我嫉妒至死的心。”
那句话的意思太过明了。沈寻身形未动,却已将那承载着天下至尊之权的半边兵符递到了司徒兰的手中,盯着慕子川的眼睛,一字一顿沉声道:“其他的我保证不了。但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往后这漫长的一辈子里,我沈寻于大地纵横沟壑奔流江海,于高空悬崖峭壁巍峨山川,于生,于死,与她同在。”
成尧二十四年,天耀帝崩,谥号仁义皇帝,皇后傅氏殁于天牢,合葬于定陵。华昌王沈兼造反未成,死于“成尧之变”,次日罪行公布天下,全家籍没,后世显宗沈浮坤玩心大起,以礼改葬,谥号“作”。
同年,太子沈寻即皇帝位,谒高庙,改年号为“乾司”,次月,封都御史司徒贤为平乐候,立其女司徒兰为皇后。继位后优化官员制度,开辟海市,国力一日千里,史称“乾司盛世”。
周文帝沈寻在位一共四十一年,因其功绩和特点,被后世戏称为“三无皇帝”:
民间无罪案。
朝中无贪官。
宫中无妃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