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止息仰头在扶手上,心乱成麻。
而这一切,正巧到处逛逛的君阡记在了心里。
“这也没什么,”君阡一本正经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考虑。你知道,我们是一类人。”
一类人,言止息心中有苦难言。
男人不狠,江山不稳。可若是一个人的软肋被人制住,江山从何而来。
君阡,你是否觉得,我们的一类是狠心,激进,不顾一切?就像你悍然不顾地去攻打汶城,就像我胸怀江山又舍不得你。
可我所不顾的,是除了你的一切。
廿七,再过两天便是珍妃的忌日。
未曾散去的药味萦绕在心头,却感觉不到苦意。
言止息叹了口气,“阿阡,后天,陪我一起去慧隆寺吧!”
慧隆寺于昭平西南一处清幽的皇家园林一侧,隐没在竹林深处。
那是一个很简易的寺庙,没有繁盛的香火,没有往来的香客。羊肠小道立于河面彷佛是托着钵的僧人,般若慈悲。
早些年慧隆寺也和其他寺院一样,虔诚的信徒三步一叩怀着崇敬,只是自从珍妃的骨灰迁入此处,便开始于外界隔绝。
珍妃没有被迁入皇家陵墓,她是个佛教信徒,言坤立不想拂了她的意思,便安排在这城市的一角,以慰她在天之灵。
每年这个时候,言坤立都会在慧隆寺度过三两天,吃斋念佛,偶尔坐在大殿中央,对着庄严微笑的佛像,诉说心中的眷念。
他从没捎上过言止息,却知道每每他走出慧隆寺的时候,言止息正一个人悬在大殿的梁上,静静地看着。
那年珍妃死时,五岁的言止息跪在娘亲的棺椁前,对他说,一个连自己的女人和女儿都保护不了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失败的男人!
恨吗?
幼时的言止息只是暗下决心,他要做一个成功的男人,于家,于天下。
这次来,收到了言坤立的命令,也是第一次,父子二人在宫墙之外的见面。
言止息象征性地带了些护卫,因为君阡此刻只能以护卫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伪装成男人,才不会被发现。
十一月廿九言坤立出行时,总是异于平日,身边甚少带人,他不想打扰到珍妃,便带了几个近身侍卫前往。
言坤立当年浴血沙场,以武风硬朗著称,他练得本就是外家功夫,抡起千斤锤依旧如履平地,而这些年虽是退化了些不比当年,根基却依旧在。所以他也大胆的很,并不怯于别人向他下手。
终日惴惴不安唯恐他人加害的上位者,总是活不长就的。
慧隆寺外的竹林前,言坤立停下脚步。
雪花盖在竹叶上,云与雪自天端延伸至地平线,雪絮纷纷扰扰彷佛柳丝飘摇,只是那从天到地的白,似乎是一个人挣扎在茫茫雪海,望不到明天,抓不住未来。
空濛霏微,谩道昭平心似铁。词赋风流,不尽愁千结。望断天涯音信绝,一端缘生一端灭。
“什么时辰了?”
“将近辰时。”一个太监毕恭毕敬地答道。
言坤立有些不满,“老三怎么还不来?”
那太监毕竟是宫闱老手,一手扶了言坤立便往里走了几步,“兴许是睿宁王先到了。”
言坤立叹了声气,便向里走去。
原本这片竹林茂密得很,天一冷,落叶变成看着泥土的地毯,一踏上去便有清脆的碎裂声。几点从竹枝上挑着缝隙落在地上的雪似梅花零星地开在地上,一不小心便落上了脚印。
周围只有一行几人的脚步声,恬静得诡异。
这里本就是无人之地,言坤立也并未在意。
走了一段路程,他突然停下来,回望四周,心里隐隐不安。
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一股熟悉的气息徘徊在身边,挥之不去。
是你吗?珍妃。
疏密的竹林,一道白影如玄天初降的流星,从斑驳的枝杈中穿梭而过。那端发出轻轻地喘息,像是急着要去什么地方。只是无声的林中,那女子从嘴里呼出的白色眼圈,朦胧细致。她只是向前跑着,没有回头。
那些年那些岁月,一幕幕从脑海喷涌而出。也是那样的冬天,鹅毛大雪,那个女子着一身白色的狐毛轻裘与他擦肩而过,惊鸿一瞥,竟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