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终于从她脖子上移开,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只听到西烈月薄唇轻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杀。”
随着这一声令下,数箭齐发,倒下的,已经是两具尸体。
这一战,西烈月赢了。赢得惊险,也赢得侥幸。
第二天,季悠苒和舒清同时出现在的御书房门前,两人对看一眼,相继苦笑,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斐家倒了,后面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只能早早来听凭差遣了。好在之前季悠苒就已经暗中调配,平民学子现在终于能处理些政事。
两人才跨进殿门,西烈月一边批着奏折,一边笑道:“你们来了。”
看她的样子,春风满面,身上的毒看来是完全解了。
西烈月放手下手的笔,抛出一本折子,平静地回道:“斐氏一族,谋逆弑君,罪诛九族。”
罪诛九族?舒清瞪着西烈月那张过于平静的脸,一时间,觉得自己真的很傻,她怎么会忘记,西烈月是一个帝王,她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可以任意要人的命。自己居然天真的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家族的陨落,原来竟是一场血腥的屠杀。
“这会枉死很多无辜的人。”在皇陵里,西烈月诛杀叛党,她虽然不愿看到这样的血腥一幕,却没有阻止,毕竟成王败寇,那些人选择叛乱的时候就应该知道需要付出的代价,但是斐家兴盛百年,株连九族,那么死的人将不计其数,这里面包括襁褓中的孩子,年迈的老人。
西烈月抬起头,看着舒清过于激动的脸,回道:“斐家荣耀显赫之时,她们享福,现在获罪,她们又怎么能轻易饶过?”
“即使如此,也不应该滥杀无辜!”舒清的坚持不因西烈月的话而动摇。
西烈月站起来,君主之风,不言而喻,盯着舒清,西烈月冷冷地说道:“斩草不除根,等到被反噬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滥杀无辜了。”到时死的,岂止是一个家族而已,若昨日她败了,今日又是怎样的光景?
西烈月对于生命如此麻木的表情,让舒清心里涌现淡淡的寒意,她是越来越像一个帝王了,但是也离她越来越远,咽下即将要说的话,舒清暗暗平静了一下心神,沉声问道:“你非要这么做?”
西烈月知道舒清反对她的做法,但是像斐家这样的大家,不用这样的手段,如何能一举摧毁?别过头,西烈月不想看见舒清那刻意淡漠的脸。
这算是默认了吗?舒清轻轻摇头,好吧,既然如此,她也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吧。微微后退一步,舒清遵循礼仪行了一个君臣之礼,才缓缓说道:“禀陛下,臣身怀有孕,恐怕无力再为陛下效力,今上表请辞,求陛下恩准。”
季悠苒不发一言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古以来,胜者为王,陛下会下令诛九族早在他预料之中,舒清会反对他也有预感,只是舒清的反映如此激烈倒是他没有想到的,她居然想辞官,她是想借此威胁陛下吗?舒清有这个砝码吗?
西烈月大怒,瞪着舒清喝道:“舒清,你这时候打算弃我于不顾?”斐家这些年来,让她头疼不已,身边危机四伏,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舒清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让她为难!她不是一向心思玲珑、顾全大局吗?今天她为何不懂她?
这时的舒清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激动,轻轻叹息,“或许你这样做,对于海域和西烈王室来说,都是正确的选择,但是对于我来说,有违自己的行为准则,我改变不了你的决定,但是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原则。”
她做事,从来都只求无愧于心,她做不到看着无数生命在她手中流逝,其实,她根本不适合官场,里边太多的利益权衡,是她不懂,或者说即使懂,也不愿从的。或许,现在离开,正是时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到时,她也可以安心的不问世事了。
“明日早朝,我会当着百官的面,正式提出辞官。”
舒清淡淡地笑着,那笑容就和当年与她在游船上一样的自然,西烈月深刻的觉得舒清这次,是真的想要离去,而她,只能无能为力吗?西烈月一把抓住舒清想要转身离去的手,叫道:“不准!”
舒清那平和的笑容和陛下惊恐的表情,告诉季悠苒,舒清从来就不是威胁别人,她只是做她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情。季悠苒暗暗扫过西烈月圆睁的眼睛,陛下的霸气和凛冽之风一日胜过一日,有舒清这样的人在朝中,绝对是海域之福。
陛下是不会放手让舒清离去的。而舒清的坚持绝对不比陛下少。苦恼的思索着,终于,季悠苒在这两个互不相让的女子中间站定,轻声提议道:“臣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舒清和西烈月还是这样相互对峙着,西烈月也不看季悠苒,只狠狠说道:“说。”
“斐氏兴荣百年毕竟是海域大族,若是陛下执意灭其九族,只怕到时有人狗急跳墙,也会动摇国体。斐太史和斐汐雯已死,那些旁亲也兴不起什么风波,倒不如,废除斐氏旁亲、弟子所有官爵,贬为庶民,其家业也全部充公,逐出京城,斐氏旁亲子孙永不得踏入京城,也不再任用为官。这样显示了陛下的仁德,斐家想要再翻身,也是不易了。陛下以为如何?”
西烈月不语,季悠苒只得将视线转向舒清,问道:“左相以为?”
这算是一个比较温和的方法,舒清应该可以接受,现在就看舒清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了。
良久之后,西烈月终于有了动作,放开舒清的手,西烈月狠狠地瞪着舒清一眼,最后大声说道:“准了。”说完头也不回的直直出了御书房。光看背影就知道,她现在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
舒清轻轻揉了揉手腕,光是这力道,舒清就知道刚才西烈月心里挣扎有多激烈,转过身,舒清对着季悠苒笑道:“多谢你了。”若不是他,今天她和西烈月估计是难以调和。
季悠苒不认同地摇摇头,意味深长地回道:“应该谢你才对,能说得动陛下的,估计也只有你而已。”
是说服吗?舒清却不是这么认为了,她并没有说服西烈月,只是现在她在西烈月心中的位置,比斐家重要而已,只是这样的所谓友谊还能经受得起几次这样的分歧?无奈的摇摇头,舒清坦然笑道:“玩弄政治权术,我远不如你。”
这算是夸奖?季悠苒哭笑不得。
两人一同走出宫门,舒清从怀了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季悠苒手中。“这药每月服一粒,可让你免于噬心之痛。你吃的那个药,再吃下去,怕是活不过十年。”
“十年……”比他以为的要长,看来老天没有亏待他。季悠苒收下药丸,笑道:“多谢了。”
“等海域的局势安定了,你随我出海一趟吧,有人能治好你。”
季悠苒摇摇头,“治好了又如何?我以什么身份、什么面目活下去?”他在海域永远都只能是她,那是烙印在他身上不能磨灭的印记。将药丸收入袖中,季悠苒走向早已等在一旁的马车。
门帘放下来的那一刻,背后响起拿道特别的淡雅女声,“季悠苒,记得我说过么?有一分希望,必尽十分之力,活着,一切才有可能发生。想一想,你身后还有人。”
季悠苒手上一顿,随后门帘慢慢落下,马车经过舒清身边时,她听到了车里传来一声极低地回应。虽然只是低低的一声“嗯”。
皇宫后院有一处少有人前往的小院,里面没有太多花草,却遍植了灌木,深秋了,入目之处,尽是焦黄,安沁宣就喜欢这样景致,好酒陪好酒,相得益彰。
安沁宣刚把酒温好,就看到西烈月脸上挂着寒霜,朝他大步来。斐家已除,能把她气成这样的,八成是舒清。帮她也斟了一杯无味,安沁宣笑道:“这么快就商议完国家大事了?”
西烈月没有理他,喝下一杯无味后,忽然说道:“还记得你和舒清的赌局么?”
安沁宣倒酒地手一顿,随即笑道:“还在记仇?”
西烈月不回他,只冷眼看他。安沁宣以为她还在生气,正打算告诉她,这个赌局早已没有意义的时候,西烈月却盯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你赢了。”
什么?安沁宣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愣了一下,她的意思是……承认爱上他了?她不是对这个字避之唯恐不及么?安沁宣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一句算不上示爱的话语而心潮澎湃。不过这一切很快在西烈月幽深的黑眸注视下回归平静。安沁宣敏锐的感觉到,西烈月忽然和他说这些,不是单纯地向他表白这么简单。“然后呢?”
“你,会不会留下?”
“如果我和江山,你只能选一样。你会……”
“我选江山。”
安沁宣瞪着西烈月,恨不得把她瞪出一个窟窿来,她居然连想都不用想,她若是表现出一点点煎熬一点点左右为难,他的心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从天空落入深渊。
安沁宣咬牙切齿,“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是。”
“好,很好!我明白了,女王陛下。”安沁宣的骄傲不允许他在爱的面前卑微,她既已做出了选择,那便就这样吧。这一次,是他输了而已。
西烈月固执地问道:“你会不会留下?”
安沁宣用行动回答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知道,安沁宣一定气疯了。原来承认爱一个人,也没有这么难,只是承认之后,该如何自处,才是最难的。其实那一夜梦到他满身是血手捧玉玺的样子,醒来后她就问自己,她是要安沁宣还是玉玺,那时她的心只叫嚣着安沁宣的名字。而现在,她却只能选江山。安沁宣安然无恙,没有她,大可以纵情于世,海域却不能没有她。
其实,她根本没得选。是命运选择了她。
斐氏兴荣百年就此没落,不管你曾经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荣耀,当一切成为过往云烟之后,留下来的也不过是凄楚和供人茶余饭后唏嘘的聊资罢了。斐家落末,朝中世家各个自危,科举中提拔的平民官员和世家中的年轻小辈得到西烈月的重用,朝堂上下,一片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