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炽擎一肚子气地走进曲苑,季惜抒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一般,在园中摆好了茶具,一边泡着茶,一边对着盯着他的许炽擎笑道:“你来了。”
季惜抒笑得越是惬意,许炽擎心里的火越是烧得炙热,冲口问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大将军唯一的儿子。季惜抒似乎习惯了他的无礼,拱手笑道:“恭喜炽君了。”
许炽擎冷哼一声,“少废话了,你明知道我不稀罕。”他根本志不在此。做个游侠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心愿了,难道他想省心的过自己的生活也这么难?
季惜抒好笑,他也太看得起他了,和他发脾气,根本于事无补,看进许炽擎染火的眼里,季惜抒回道:“可是你许家稀罕。”这后主之位给了许家,皇室的立场再明显不过了,既要依仗武将,却也要有所钳制。其实这也算是互相利用。对于许家来说,也算是福不是祸了。
“你!”被季惜抒说得不知道如何回答,毕竟他说的是事实,许炽擎只得狠狠蹬着他悠闲的泡茶。
为许炽擎斟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季惜抒轻笑道:“喝茶吧,你我若能改变什么,也不需身在此处了。”别说皇榜都放了,不可能更改,就是没有放榜,也不会有人在乎他的意见,皇室要的只是他的身份而已。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有看透,也真是不容易。
许炽擎看也不看他递过来的茶,愤愤吼道:“我和你不一样。”他深爱着昇王,是心甘情愿身陷王府的,而自己,却是万般无奈下进入的。这个后主怎么说都是季惜抒更合适才对。
既然他不领情,季惜抒收回手,喝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结果有区别吗?”将来还不是一样身处后宫。
没有区别!许炽擎颓然坐了下来,为人人羡慕的后位头疼万分。
季惜抒则是不发一语的继续喝着他的茶。
西烈倾华第一次知道,这海边植竹,竟是这样的风流雅致,这让她对里边的主人,也就更多了一份期待。悠苒昨日说了一个时辰的她,言辞中难掩欣赏。原来这海边竹林的主人,竟也是大有来头。慕容舒清,她要看看,能担的上悠苒“奇人”之评的人,有何独到之处。
西烈倾华进了竹林,只见到一个青衣女子。清瘦的身形,未束的长发,背后看来,俨然融入了这竹林一般,她手里的笔墨挥洒自如,颇有大家风范。
西烈倾华悄然走到她,只见她笔下的字,骨骼清奇,飘逸灵动中不失沉稳,忍不住赞道:“好字。”
赞许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让舒清的手微微一颤,虽然知道身后有人,可是想不到来人声音竟是如此的有力和爽快。看着手下微抖的字迹,舒清只是不以为然的轻笑着继续下一笔,只见这个微抖的字,呈现出一种既凌乱微慌,又坦然以对的独特韵味。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已经将毛笔浸入竹筒之中,墨迹迅速染黑了清水,也说明了这幅作品已然完成。
用清水净手之后,慕容舒清微笑地转过身,只见一个五十出头的布衣妇人也含笑地看着她,深紫色的布料上虽未秀金镶银,料子却是极为舒服、讲究的,再加上眼眉间的坚定与深邃,让她看起来颇为高贵。
微微点头,舒清笑道:“您过奖了。不知您是?”
西烈倾华捋了捋衣袖,笑道:“老身到这海边散步,难得看见海边还有竹林,就忍不住进来看看。打扰姑娘了。”
散步?低头看了一眼她精致的锦布丝鞋。舒清莞尔,她可不认为有人散步能做到鞋不沾土,发丝不乱的境界。并不点破,舒清谦和地笑道:“老人家不用客气。”看看桌上的字墨迹已干,舒清将宣纸折好,把放于石凳之上的茶端上桌面,对着西烈倾华说道:“请坐。”
西烈倾华依言坐下,暗暗观察着眼前的女子,她与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她不像一个商人。
舒清为西烈倾华斟了一杯茶,轻抚杯壁,茶温刚好,将茶放到西烈倾华面前,舒清笑道:“喝茶。”
茶汤清浅,茶味却十分浓郁,西烈倾华浅尝了一口,甘美之气立刻沁入心脾,回味绵长。这样的好茶真不多见,西烈倾华也是爱茶之人,忍不住问道:“这茶甚是香醇,还有一股特别的韵味,是什么茶?”
“用无味来煮的龙诞。”她之前也没有想到,两者结合,竟是绝配。
“哦?”西烈倾华再次拿起茶杯,放在鼻尖细细的闻着,确实有淡淡的酒香,虽然被茶意掩盖住了,只要用心品尝,还是能够发现的,再喝了一口,西烈倾华笑道:“原来无味还可以这样饮用。”枉她喝了这么多年茶,饮了这么多年无味,却不曾想过要混合煮上一煮。
她的话,让舒清微微扬眉,来者何人,**不离十了。继续为西烈倾华斟茶,舒清淡笑不语。
青衣墨发,竹林清茶,浅笑儒雅,难怪月儿如此欣赏她,若是她,也会让她移居海域的,住在东隅是可惜她的了。环视周围,竹林不大,不远处,一座竹屋,再来,就是这石桌矮凳,清茶字画了。西烈倾华起身,绕着几棵刚刚长成的新竹走了两圈,问道:“这里清幽雅致,是你的住所?”
“是的。”
轻敲着细竹,西烈倾华叹了一口气,笑问:“你还这么年轻,住在这样的地方,不觉得清冷寂寞吗?”这里美则美矣,就是寂静了点。她活了一辈子了,什么也快看透了,在这样的地方住下,倒也清净,只是她这么个妙龄少女,可住得惯?
舒清依然坐着,只是转过身与西烈倾华对视,将茶杯握于掌中,悠然说道:“所谓寂寞,只因心灵空虚,这样既是身在闹市,被人前拥后护,最多只是不孤单,依然会寂寞的。反之,即使住到天涯海角,也依旧泰然。”
如果她们不要有事没事就到她这竹林中来的话,她会更加泰然。
西烈倾华听完爽快地笑了起来,说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倒是很有感悟。”
舒清微微摇头,笑道:“女皇您过奖了。”既然她不说,就由她来挑明这身份吧,该说的总是要说的。
西烈倾华奇道:“你知道朕?”
虽然挑明了西烈倾华的身份,舒清却也没有起身见礼,大方笑道:“您也没有刻意隐瞒舒清。这无味岂是人人都喝得上的,为君者,自有为君者的天成气韵,舒清还不算眼太拙。”
西烈倾华点点头,感慨道:“好,很好。”果然是个聪慧的女子,再次坐下,西烈倾华一边喝着茶,一边问道:“那你可知今日朕来干什么?”
“看看我,是否该杀。”舒清回答得无比轻松,女皇今日才来,已经比她预想的晚了很多。可知西烈月为她周旋了很久。
对于她的坦然,西烈倾华倒是觉得有趣起来,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你这么聪明,猜猜看,朕现在的心意。”
她的心意,又有何难猜呢?这是所以上位者共同的心思,舒清轻声回道:“若能为我所用,可留之,若不能为我所用,必杀之。”就不知道,西烈月是如何想的了,希望她这次没有赌错。
西烈倾华开怀笑道:“不愧为慕容舒清。”能猜出别人心思的人不少,而敢于当面阐明的,却是不多,只道悠苒调查的内容言过其实,今日看来,却是百闻不如一见。此女必是将相之才。
“慕容舒清已死。现在只有舒清而已。”她已不需要背负慕容这个姓氏了,本想用回本名,最后却也作罢,她也不再是从前的她了。
将手中的茶杯放到舒清面前,西烈倾华忽然严肃地说道:“哪么舒清可是要活?”不能为我作用,这样的人留着便是祸害。她自己不是很清楚吗,倒要看看,她如何选了。
君就是君,不管再如何掩饰,君王之气还是直逼而来。
茶已微凉,舒清将壶盖打开,走到旁边的细竹旁,将茶渣倒在了竹子下的细沙里,瞬时间,仿佛空气中,都尽是茶香的甘醇一般。不紧不慢的清理着茶壶,好像没有听见西烈倾华刚才的威胁一般。每一个动作,细致而优雅。西烈倾华也不催她,待她将茶壶洗净,只见她自石桌下,拿出一壶酒,为西烈倾华满上,轻轻推到她面前,看色泽,是无味。
西烈倾华饮尽手中的无味,品评着纯酒的甘美,忽然,她也明白了舒清的回答。无味能让茶变得更为香醇,独饮也绝不逊色。而她既能让慕容舒清死,自然也就能让舒清活。好自信的人!
不知不觉,竟已是日落之时,西烈倾华笑叹道:“还有三日,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她怕是真的老了,相信月儿与她之间,必有所承诺吧。
“日落了,朕也该走了。”起身捋了捋微皱的长袍,西烈倾华迎着夕阳,慢慢走出竹林。
“您慢走。”舒清也起身,想要将她送出竹林。
西烈倾华却是挥挥手,一边走着,一边笑道:“不用送了,你我还会有机会一起喝茶的。”
这话似乎话里有话。
舒清看着西烈倾华远去的方向,微皱着眉,想着她的言下之意。忽然肩上一重,舒清转头一看,竟是西烈月放大的笑脸。推开她搁在自己肩膀上的下巴,慕容舒清自顾自地走回竹林。
西烈月慢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笑道:“母皇走了?”
明知故问,舒清懒得理她,嗤道:“是芪焰脚程太慢需要再调教,还是昇王您行动迟缓,需要郎中啊!”从西烈倾华一进竹林,芪焰就急急忙忙从后面溜了出去,这一去竟是一个多时辰?
西烈月痞痞地回道:“你不是应付得来嘛。”这海域估计也只有舒清敢这么和她说话了,她还觉得无比亲切和享受,八成她是疯了。
舒清自顾自的往竹屋走去,哼道:“等你来救,怕是死一百次也够了。”
“母皇舍不得杀你的。”见过她的人,有几个舍得杀她的。母皇明智慧眼,怎么会杀她呢,再说,若是舒清这么容易死,也不会出现在这了。快走两步,跟上舒清的步伐,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西烈月在她耳边轻笑道:“为了补偿你,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