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冉冉,夏日的炎热似乎又被秋天的萧瑟冲淡,我坐在马车里,神色怅然。
车轴声滚动,发出的声响让人产生依稀的错觉,曾经何时,我也曾经在皇宫之中乘坐马车出入自由。然而那个时候,森爵刚刚登基称帝,尚且还是百废待兴意气风发的时候,我亲手扶持崇文馆的书生,充当森爵和外界的桥梁,彼时帝国尚且如同从东边跃出海面的朝阳。只是谁又能够预料,世事变迁无常,竟然会这样快呢。
石崇就坐在我的对面,他的脸色苍白,手指下意识把玩着白玉扇坠,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紧张的人,可是到了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候,谁又能做到视若无睹呢?
没有人敢拦下银青光禄大夫的马车,这辆马车长驱直入,竟然直接进入了内宫深处。我心中微微一动,然而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无声无息移开了目光。
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有宫女伸手掀开了帷幄,只是我脸上戴着面纱,对方也不敢多看,因此倒也并没有被人认出来。
我环顾四周,只觉得这里的一切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变化。红墙琉璃瓦,还折射出一片流光炫目的姿态。那种明晃晃的金色,就像是日光融化成了金色的河流徜徉而下。
我跟在石崇的身边,就连步履都变得有些虚浮起来。
只是原本在马车上还显得坐立难安的石崇,现在倒是猛地镇定了下来。四周的宫人们倒是已经习惯了石崇的出入,一个个看见他便纷纷俯首行礼,我跟在他身后,倒是忍不住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尖锐,便难免带了几分鄙薄的意味,“森爵病倒之后,你的身份地位,倒是越发高不可攀了。”
石崇并非听不出我的讥诮,然而他到底肯容忍我,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看着前方,“碧清,我不想和你做口舌之争,况且这种争论,原本便是毫无意义的。”
是的,我们已经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做过太多的争论了。而此刻,能够带我进入皇宫,我知道已经是石崇对我格外的仁慈与善念。
这一路畅通无阻,我的脚步比石崇还要急促,只是石崇却比我更加镇定,不动声色的伸出手拉了我一把,示意我要稳重。但一想到立刻便能见到森爵,我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越是接近森爵的寝宫,宫女和内监便慢慢减少,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些穿着甲胄,掩身在暗处的侍卫。这些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似乎对我们极为怀疑,但是终究并没有阻拦。
我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太极殿,我曾经和森爵一起在树下饮酒,我曾经在御书房内,亲手为他批阅过奏折,这里的一草一木,全部都是我们的回忆。
太极殿外一个人也没有,宫门半掩,我伸出手颤颤巍巍推开了宫门。里头的光线昏暗不定,我记得森爵的习惯,他喜欢点亮蜡烛,然而却不爱那样明晃晃的日光。身为一个帝王,不得不接收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的敬仰目光,但是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只希望与我沉默并肩坐在一起。
这一幕是何等的让人熟识,很久之前,在太极殿里也曾经发生过一场兵变。那个时候的太极殿,还是先王躺在床榻上,而宋王谋逆,带着一群乌合之众试图推翻御座。
森爵的王位是从刀兵之中争取而来的,他的王位,是不是也会在刀兵之中失去?
我不得而知,然而脚步却越发快了,跌跌撞撞跑了过去。
森爵曾经说过,他的一生都在争斗。有时候是有形的敌人,然而更多的时候,却是和他自己在争,但是他从来没有输过。
所以我不相信,此刻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人会是森爵。他明明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以何种姿态狼狈的设下计谋,用病重来设计自己的儿子,我相信森爵不会重蹈覆辙。但此刻看着石崇嘴角轻蔑的一缕笑意,却由不得我不去相信。
越是接近龙榻,我的身边便无可抑制的颤抖起来。然而不知道从何处生出的勇气,我一把掀开了垂落下来的帷幄,然而轻纱垂落,里面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