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上的论述,一个个文采沛然。然而到底是从来不曾看过人间百态,纸上得来终觉浅,才知此事要躬行。站在长廊之下,我的手指都渐渐寒冷起来,一点点泛红,然而却不能阻挡我眼眸之中光亮如火燃烧。
忘书看得比我要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匆匆扫过,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沈姑娘,觉得如何?”
我微微颔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四位先生教导有方,碧清也佩服得很。这些木头脑袋,被先生教导过后,一个个倒是都开了窍。”
“忘书不敢居功,这些人都十分聪慧,虽然是出身贫寒,然而孺子可教。”忘书长叹了一声,“也是多亏了姑娘肯鼎力相助,能够说服我们一把老骨头,还在帝都之中设置私塾,让这些孩子能够免费读书问道。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今日。”
忘书的神色渐渐肃然起来,双手抱拳朝我俯身深深行了一礼,“我等年迈,也没有什么野心。然而尚且有一点残力,能够教出几个尚且能有用的学生,也已经是大幸。然而沈姑娘,但愿你能善待他们。”
我心中悚然一动,连忙抬起手扶住了忘书。对方白发苍苍,此刻似乎疲态惊险。当日在我面前气度高华的世外高人,此刻也露出了寻常老者的衰朽疲倦。
“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这些人,日后必然要出入朝廷为官。虽然门阀士族垄断,然而我当初创立书院,是相信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万里之行始于足下,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愿耗费时间,只希望能够激浊扬清。这些人日后都会是肱骨之臣,如何会有危险,就更谈不上托付了。”我徐徐道来,将手中的试卷收起来,低声笑道。
而我和忘书先生看向那些学子的目光,却都一样充满了期望。
当初创办书院,虽然得到了森爵和石崇的赞赏,然而我却知道,只怕在他们眼底,这也终究远水解不了近渴。但是因缘际会,忘书先生那番话却提醒了我,他说的没错,日后天地变动,不仅仅是对平民百姓来说不可估量,这些将势力扎根在魏国之中的门阀,最后也要接受一场清洗。
狂风暴雨即将来临,不知道又有谁可以独善其身,避过风雨?
这几****一直佯装不动声色,然而直到此刻才忍不住大笑起来,心情畅快。
我将试卷收拢起来,缓缓走到房中。那些学生原本交头接耳,此刻看见我来了,顿时都沉默下来,齐声说了一句沈姑娘好。
他们都知道这书院,原本是我的场业,此刻看见我也神色恭敬。然而我却笑了笑,曼声道:“诸位不必客气了,方才我和忘书先生一同在门外看过诸位的试卷。治国策,虽然不曾精读,然而其中有几位,的确是文采华章,叫人佩服。更为难得的,是少年意气重。”
我凝视众人眼眸,因为是身在北方,明亮日光与清冷寒风似乎都清洗着他们的眼眸。让那些漆黑的眼睛看上去,宛如寒冰玉石一般熠熠生辉。
他们原本以为我进来,不过是寻常说几句话,然而没想到语气竟然这样肃然。我鲜少在这些人面前如此声色俱厉,少年时候,鲜衣怒马,轻狂才是本态。我原本想用四年时间,来等待他们的成长。
然而此刻看来,只怕终究还是要毁了他们少年时光。山河动荡时候,原本并没有留下太多时间给任何人,甚至也包括我。
“有些事,我不便对你们说的太多,然而时候到了,你们却自然会知道。”我看见窗外,有寒鸦飞来,叫声凄厉,“明庶风又从北边吹过来了,看来寒冬即将过去,取而代之的,会是春风回暖。但愿到了那个时候,诸位尚且能够保有今日的勇气,如同在自己的治国策上所写的那样,不悔初心。”
我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嘴角忽然上扬,莞尔道:“我想敢问诸君一句话,诸位不远万里来到铂则,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立书院的时候曾经定下规矩,不足四年,不得出师。各位也都明白,四年时间,说长不长,然而说短却也不短。诸位,是为何而来?”
众人又骚动起来,年轻人到底是血气方刚,虽然迟疑,然而还是有人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对我行了一礼,“回沈先生的话,学生从汝南不远万里赶来铂则求学,无外乎是因为几位先生,学富五车,博古通今。拜在四位先生门下,别说是四年时间,哪怕再有十年,也依然不够学会先生们一点皮毛。”
我微微发笑,走到他面前去,扬起下巴说道:“我知道你,你叫屠苏是不是?方才我在外头看见了你的治国策,确实是才华横溢,想必忘书先生也十分高兴,有你这样的弟子。”对方似乎有些羞涩起来,低下了头,口中连声道不敢。
“我想你们之中,不乏有如屠苏一般的人,是为了先生们的学识而来。而当初书院创办,也并非人人都可以入学。你们都是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考进来的,都非平庸之辈。然而博古通今纵然厉害,但学海无涯,何有穷尽时候?四年出师之后,你们又该何去何从,可曾想过?”我神色渐渐肃然,厉声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