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只是微微含笑,“公公客气了,太后要召见碧清,原本是碧清的荣幸,不敢说什么方便不方便。”
对方倒是微微一愣,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异样的情绪。难道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个草包而已,所以会说出这番话,才让他如此诧异?
太后所居住的坤宁宫在内宫深处,那位公公快步走在前头,我也紧随其后,不肯露出疲态来。内宫之中路途曲折,走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他这才算是停下了脚步。我只觉得双脚隐隐有些发痛,不过想起在崇德城的时候,绳索勒在肩膀上拉动马车,这一点痛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或许是因为深秋将起,即便是皇宫内院之中,风吹落木,还是有发黄的树叶打着旋飘然坠落。坤宁宫大气庄重,素来就是历任皇太后所居住的地方。无论魏国还是楚国,都是以孝治天下。而魏国胡风更盛,母亲掌权的事屡见不鲜。太后当年曾经垂帘听政五年之久,只不过后来才大政奉还了君王。
面对这样一个女子,我心中并不是不害怕的。而且……太后召见我,恐怕是为了自己母家的关系,要真是如此,那么只怕就更不会对我有什么好脸色看了。只是此刻站在慈宁宫外,看见明黄琉璃瓦倒映落日余晖,一时间忽然觉得心中隐隐有些迟暮之感。
宫廷寂寞深锁,即便已经贵为太后,看见这样清冷之色,不知道会不会黯然神伤。
那位公公引我进了慈宁宫,有两只仙鹤卧在芭蕉树下面,神色懒散,姿势悠闲。宫中伺候的宫女并不多,但是一个个容貌清丽,如同泥塑木偶一般垂手站在长廊外。一看见我来,便有宫女用玉如意勾开了垂落的帷幕,里头一阵淡淡的檀木香气便缭绕而来。
上了年纪的人,其实多半都会慢慢笃信佛教。我的母亲一生,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白玉观音像面前诵经祈福。佛经读起来朗朗上口,让人觉得十分舒服。只不过……那样的豁达和洗练,宽容与慈悲,对我来说,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到的事。
我喜欢念佛经,只求能够平心静气,却并不求可以真的万事都放下。人既然活着,就无从有放下的时候。引来我的太监扬声道:“启禀太后,沈姑娘带到了。”
有一个沉沉的声音在屋内响了起来,“请进来吧。”我猜必然是太后在说话,那样的素雅端和。
那位公公朝我招手,“姑娘进来吧。”我抬起腿跨过了门槛,原本淡淡的檀香气息此刻汹涌而来,我微微皱起了眉,这是上等的奇楠香,珍贵无比。檀树原本生长起来就十分的艰难,数十年才能长成寻常树木大小,而奇楠香更是沉香树脂,用小刀刮成粉末使用,只怕在宫廷之中也十分罕见。
而在卧室床榻的地方,穿着青碧色长衣的女子发髻巍巍,只用镶嵌红宝石的金龙发钗压住,对方大概年纪四旬左右,面容安定而沉稳,微微眯着眼睛,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宽大的青碧色衣袖遮盖住了对方的双手,只是一串碧绿如水的佛珠却在手中不断转动着。我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微微行了一礼,“碧清见过太后,太后金安。”
南北宫廷礼仪或许有所偏差,但是我方才瞧见宫女行礼,倒是一样的。我屈膝行礼,但是太后一言不发,我便只好一直这么屈着膝盖。
四周更是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我心中不安,却又明白恐怕我猜的没错,太后召我前来,恐怕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我只觉得双腿酸胀,不过却依然身姿端正,过了许久,我才听见悠悠的声音响起,“行了,叶落,赐座吧。”
“是。”原来引我进来的那个内监叫做叶落,他连忙走过来伸手搀了我一把,将我引到一个座位上。坐在我对面的太后抬了抬眉,仔细打量了我一眼,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的确是个美人胚子,难怪森爵他念念不忘,竟然能将你从崇德城带到了帝都。”她的目光锋利如刀刃,此刻忽然皱起了眉头,“叶落,你看看凝碧那丫头和她比,如何?”
我霍然一惊,连忙站起来说,“碧清不过是寻常女子,不敢和郡主相提并论。况且从前就已经听说过凝碧郡主艳绝天下,是魏、楚两国有名的美人,碧清不过是蒲柳之姿,不敢有这样的奢望。”
“从前的确很多人称赞凝碧,听得多了,就连哀家也以为,她真的是天下最美的女子。”太后用手撑着额头,叹息一般说道:“不过今日见了你,哀家倒是忽然明白过来,究竟何为天下之大,藏龙卧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