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换了衣裳出来,芸儿又为我梳了发髻,施施然走到正厅的时候,已经到了申时,日头似坠非坠,苏裴安穿着一身黑色长衣,此刻淡金色的日光落在他的衣袂上,看上去就像是在衣角镶嵌了金边。
他的目光之中带着忧虑之色,然而一见我来了,顿时便清明起来。我暗暗一叹,若是方才来的人训练有素,或许可以趁机出手杀了他。但是……我真的这么想要他死么?
他的恶隔我千山万水,即便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也不过是他言语冷冰要斩断别人的手。而其余时候,他在我眼中,都是一个年过三旬,却依然俊朗而有礼的男子。
我行了一礼在他面前坐定,“大人怎么来了,还是要下棋么?”
我竟然一点都不怕苏裴安,或许仍旧太过天真,非要见过了险恶才知道退缩。但内心深处,对这个男子又有着别样的怜悯。
苏裴安笑了笑,目光里露出一抹和煦温柔,“不必了,天天下棋也倦得很。你日日闷在此处,只怕也慌得厉害吧,不如我带你出去走一走吧。”
我心中一惊,然而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点点头,“任凭大人做主。”
他兴致果然很高,即刻站起来便让我同行,芸儿正准备跟上去,他却摆摆手,“你不用过来伺候。”芸儿愣了一下,随即又退开了。
我虽然觉得不妥,但终究不能明目张胆反抗他,于是也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跟上去。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想带着我在苏府之中走一走,却不料一直走到了正门,而门口停了一辆青色帷幄的马车,正是他专用的那一辆。
上次送我回来,那个名叫孙二的侍卫站姿挺拔,此刻和车夫一起在门外候着。我说:“大人想要带我出去么,这……”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怎么,沈姑娘不愿意出门么?”
“自然不是。”我连忙笑了起来,才一走近,便有人跪在地上充当马凳,苏裴安一脚踩上去,我却有些不忍。然而苏裴安已经上了马车,伸出手要来拉我,我便只好也跟着踩了上去。只觉得跪在地上的仆人身形一晃,然而却一动不敢动,生怕将我摔下去。
“走吧。”我才刚刚上了马车,苏裴安就吩咐道。他这一次似乎并不仅仅是想带我出去散心,反而到很是匆忙的样子。
马车内有三足金鸟的熏笼,散着淡淡一缕薄烟,我仰头看着他,嘴角含着一缕恰到好处的笑意,“大人是想带我去什么地方么,否则为何这样着急?”
“去了之后,你自然便知道了。”他却不欲多说的样子,只是靠在马车的一边,神色静谧,脸上很是愉快。我很少见到苏裴安有这样高兴的时候,一时间心中安定了几分,看来他要带我去的恐怕不是会让我身死的地方,否则……然而我又转念一想,按照苏裴安的性子,或许他此刻高兴的原因,是因为我将受到折磨而死而快乐呢。
他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脸上忽然浮出一抹嘲弄的笑意,用冷冰冰的声音说:“沈姑娘,你看外面的人,他们只要看见我的马车,就像是看见了妖魔一般避之不及。那你呢,你看见我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很害怕?”
我掀开帷幄,看见路上的摊贩一个个脸色铁青,看来人人都认识苏裴安的马车,低头不语。我微微敛眉,苏裴安的面色有一半被黑暗所吞噬,然而他露在日光下的半张脸孔,却含着轻薄如雾的笑意。
我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徐徐笑了起来,手一松,青色的帷幄就这么垂落下来,挡住了一切,“大人是此地的太守,位高权重,百姓们畏惧您,也尊敬您。您的手中握着他们的性命,他们怎么能够不害怕呢。大人不必为此放在心上,因为无论是谁处在您的位子上,百姓一样会对他敬畏犹如猛虎。”
我从来便不是什么良善的女子,当年父亲位高权重,他素来是个温和的男子,一生为国家效忠,连子女也难以顾及。然而即便如此,沈家当年也受过不少挫折。来往的百姓都说父亲一生征战沙场,杀气太重,脾气喜怒无常。
或许在寻常人眼中,这些一言定人生死的人,总是要有不同寻常的脾性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