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未发一言,只跟在出岫身后,临行前还不忘又看了那传来箫声的院墙高处,才抬步尾随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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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这夜素昧平生的吹箫人,也因那箫声中所传达的默契、关切与鼓励,出岫在云辞死后,头一次沉沉睡去,没有夜半惊醒,更无辗转失眠。
而墙外那吹箫之人,却并不如此走运了。聂沛潇今夜在云府喝了些酒,又想起云辞的英年早逝,便被那醉意勾着,突发了些感慨与惆怅。因而在离开云府之后,他让七哥聂沛涵先行回府,自己则弃车信步,带着贴身护卫在空荡无人的街上走一走。
聂沛潇自问与云辞并不相熟,但与沈予却是京州的酒肉朋友,何况沈予又是父皇义子,与他也算有手足之谊。他早听沈予提过云辞腿疾的由来,当得知离信侯世子是为了救人才患上终身残疾时,他曾感到震惊不已,也无端对云辞生出些钦佩。
云辞大婚之上,他奉父皇之名前来道贺,顺势探望七哥聂沛涵。那是聂沛潇头一次见到云辞,一袭暗红喜袍、步履矫健,可见是为了大婚待客,服用了伤身药物。想起堂堂离信侯也有不顺遂的人生,更甚要为了脸面去伤害自己的身体,聂沛潇忽然很怜悯他。
纵然云辞大婚整晚一直在笑,在觥筹交错,但聂沛潇感觉得到,云辞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想必这婚事也是所谓的联姻之举。当时思及此处,他便觉得是看到了自己的将来,只怕也逃不过这“权势联姻”的下场。
聂沛潇最痛恨虚伪逢迎,又碍于身份地位,不得不沉湎其中。他越想越觉心中千百滋味,便偷偷从婚宴上溜了出来,想找个僻静之处独自喝酒消遣,不料正在兴起时,却被个女子所打断……
今夜再来云府祭拜云辞时,聂沛潇的本意,是想再去一趟那个园子,怎奈席上气氛微妙,他实在寻不到机会脱身,便只得在离开云府之后,按记忆摸索到那园子的院墙之外。他不知自己这执着是为了什么,也许只是想凭吊当时的心境罢。
毕竟,云辞之死,带给他无尽感怀。前后不过七个月的光景而已,初见是新婚,重见变亡魂。
只是聂沛潇不曾想,这一次,院墙里竟有人在弹琴,悲戚无力,又掺杂着绵绵思念,几乎能令他断定,弹琴之人是个女子。
难道是在思念云辞?聂沛潇猜测不出,可终究是为那琴声所感染,不自觉地吹箫相和。然而合奏仅仅过了一半,墙内的琴声却戛然而止,令人怅然若失。
纵是知晓离信侯府乃铜墙铁壁,他依然担忧那弹琴之人是否出了意外。因而才会吹起一调隐晦相询,原本只是想侥幸试探,谁知墙内的弹琴人很快回应了!
一首流传甚广的小调《一世安》传出来,末了还刻意在尾音上做了花俏,好似在向他表达谢意。这简直堪称是知音之举了!聂沛潇窃喜,更加因为那个连划的尾音,确定墙内弹琴之人是个女子,而且,是个甚为年轻的女子。
唯有年轻女子,才喜欢在抚琴末尾上,使这种花俏手段。
这是久违的知音之感!聂沛潇以往所听到的琴声,或刻意逢迎,或故作深沉,或有技无心,或勉强入耳……总是缺少那份能打动他的诚意与情怀。
其实,曾有一个风尘女子的琴声打动过他,令他心有戚戚焉,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君子更应成人之美,晗初喜欢赫连齐,他便也没有勉强。
况且,他只是冲着她的琴,又不是冲着她的人或情,他也怕自己受这身份所束缚,终有一日会辜负她,反倒委屈了这份知音之情。
想到此处,聂沛潇不禁失笑。自从晗初香消玉殒之后,他有多久没听过这般打动人的绕梁之音了?却不曾想,云府之中尚有雅擅抚琴的高手,可见云氏人才济济、深藏不露,离信侯府也算名不虚传。
有那样一瞬间,他几乎想跳进高墙之内一探佳人芳踪,可冷静想了想,他此次前来是为了七哥聂沛涵的争储大业,如今前路未卜,胜败不知,若当真唐突了佳人,他又该如何维系这段知音缘分?
更何况,这不是别的世家,而是云氏,只为了这敏感的姓氏,他也不能轻举妄动,回头再落人话柄,为七哥抹黑。
如此,聂沛潇唯有遗憾地笑了笑,转对护卫道:“走罢,回慕王府。”
护卫默然领命,跟上聂沛潇的脚步。刚走了两步,见主子又停了下来。
能在半夜弹琴之人,必不会是云府下人……聂沛潇忽然开口询问:“云府之中,有几位小姐?”
护卫细想片刻,回道:“有两位庶出小姐,闺名唤作云想容、云慕歌。”
“云想容、云慕歌?”聂沛潇喃喃念着两人的名字,又问:“都多大了?”
“云想容年十六,云慕歌……大约十一二岁。”
听那琴声,应当不会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弹的罢?聂沛潇再看一眼云府高高的院墙,语中似确信,又似疑惑,低声自问:“云想容吗?”
语毕,那一袭暗紫衣袍已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寂寥的月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