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心立时娥眉紧蹙,一路小跑着过来。她见到云辞的情况,登时恼火,不问因由地对着晗初斥责:“你不知道主子的身子不好吗?还让他走这么远的路?”
这话斥得极为严厉,晗初心中一紧。方才云公子明明是能够走路的……
“晗……你做什么!”此刻沈予也已赶到,他想唤晗初的名字,刚出口却又转了话音。这一次他也恼了,连忙将云辞从地上扶起,焦急地问道:“挽之,你哪里不舒服?腿上还有力气吗?”
“我没事。”云辞倚着沈予的搀扶站起来,脸色依旧不大好。
沈予忙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了两粒药丸。云辞毫不迟疑地送入口中,吞咽而下。
沈予这才转首看向晗初,额上已是青筋暴露,对她厉声呵斥道:“你还杵着做什么!赶紧去推轮椅过来!”
晗初被沈予的暴怒震慑了一瞬,连忙起身往书房方向跑。
与此同时,云辞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蹙眉对沈予道:“你疾言厉色什么?她并不知情,是我自己要走路的。”
沈予闻言,愧疚之余更添恼怒。他眉峰紧蹙,一张棱角分明的俊颜已变得深邃而严肃:“你逞什么强!若不是我随身带着止疼药,你怕是要疼死在这里!”
云辞别过脸,不去看沈予的愧疚与惊怒,目光淡淡不知落在何处:“是我私下停了药。”他沉默一瞬,又补充道:“我不想一辈子依靠轮椅与拐杖。”
“挽之……”听闻此言,沈予几乎要落下两行男儿清泪。多年前的历历往事再次涌上心头,那种自责、愧疚与亏欠,无人能够体会。
他沈予自问光明磊落,生平唯一的混账之处便是风流成性。除此之外,也算称得上顶天立地,在这京州城内,向来是别人亏欠于他。
欠他的钱,欠他的人情……然他唯独欠了一人,竟是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大熙王朝自开国以来便荣授的离信侯府,迄今已传承数百年的离信侯府,南北两国君主都要给以三分薄面的离信侯府,这唯一的嫡出世子,被他年少时的一个玩耍之举给毁了!
每每想到此处,沈予都恨不能残废的是自己!如果要他付出自己的生命来换回云辞一双腿,此刻他会毫不犹豫!
可终究是没有这个“如果”。
他便也只能时刻活在痛苦与自责当中,还连累了文昌侯府上上下下,欠了云府天大的人情债。
哪里又能还得清呢?“文昌侯”的爵位不过是南熙君主所赐,北熙是不承认的。又怎比得过数百年的政商高门,南北两国都费心拉拢的离信侯云府?
自己近年来流连烟火之地,以美色与美酒来自我麻痹,归根结底,这便是最最根本的缘由。
深得神医的真传又如何?潜心研制疗方又如何?沈予不求起死回生的妙手,只求能治好一个人的一双腿。
但到底只是个奢侈的妄想。
“挽之……”沈予看着云辞天人一般的清冷容颜,已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唯有沉默以对。
云辞的神色仍旧淡然出世,就连说出的那句话也是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一句寻常的问候,看不出一丝怨愤与伤感。
而这才令沈予更为自责。
淡心是自小便跟在云辞身边服侍的,最清楚不过云辞腿疾的内情,此刻她见两个当事人都默默无言,往日自己的伶牙俐齿好似也消失无踪,只想垂泪。
一时之间,三人的气氛静默得过分。有些不想提起、不愿戳破的东西,险些便要蹦出来。
所幸,晗初的去而复返解救了三人。但见她神色愧疚而焦急,推着一张轮椅急匆匆跑来,那额上渗出了香汗,鬓发也有些凌乱,绾发的簪子早已不知去向。
沈予头一次见到晗初如此的慌乱与失态,说不心疼是假的,可只要是关乎云辞的事,他便会方寸大乱。再者这一次云辞出事,晗初的确难逃其咎。
沈予到底还是生气,像是没瞧见晗初似的,冷着脸将云辞扶到轮椅上,又对他道:“折腾了半晌,先去用饭罢。”说着便亲自推过云辞离开。
淡心紧随其后,亦是默不作声。
云辞侧首望了晗初一眼,原是想要出语劝慰,又担心自己火上浇油,惹得沈予再责骂她一番。于是只得住了口。
晗初立在原地,见那三人已越行越远,才转过身去朝原路返回。肩上,有些疼痛呢!应是方才摔倒时,恰好被滑落的簪子扎到了后肩。
可心里的愧疚抵挡过了发肤的痛感,晗初选择静默地离去。她便不曾瞧见,那拥有极佳目力的谪仙男子在远处忽然回首,瞧见了她肩上的一点殷红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