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池为何未带食水?
一是他们本就借住在别人家,不好再麻烦主人家备干粮;二是今天的这一场帖经,他应该不会要考到日入时分才交卷,不会多饿。
所谓礼房,就是在县衙里东边的一块空地上起的三溜格子号房。一溜过去有背对背两排号房,号房小如格子,还没有前世的街边小报亭那样大,肥胖的人在里面或许都转不过身来。
黎池进来的还算早,于是就找了一间头上瓦片完好的还算干净的号房坐下。号房三面围墙、正面大敞,里面摆着一张书案一张条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他刚刚转着挑号房的时候,发现有那么二三十个号房里的书案和条凳和其他的不一样,高的高、矮的矮,有的还缺个角、有个洞,一看就是东拼西凑来的。
那两个条凳和书案一样高的号房,里面的考生坐着怕是就不好作答了。还有那两张有洞的书案,在上面作答时要分心注意避开,不然陡然字迹不同、或太过用力戳穿了考卷都是麻烦,要想不被判作弊势必要重新写。
黎池仔细检查过号房确定没有问题后,就安心坐下,再将书篮里的笔墨砚取出来摆放好,然后安静地坐等开考。
才刚坐好呢,刚才排在他后面的那位考生就在他对面的号房里坐下了。
为防作弊,两溜号房中间隔着三丈远,十米外的两人的目光碰巧对上了。黎池一个微笑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考生进入考场,找到号房坐下。
辰时末,考生全部入场完毕。
县尉和县丞带着衙役开始巡场,又在两溜号房间的三丈空地的两头,分别留下一名佩棍衙役。
黎池估摸着即将开考了,于是准备开始磨墨。
然后,黎池拿着墨锭的手就那样悬在砚台上空,僵住了……
未带食水。
不仅是没带喝的水,也没带磨墨的水。
黎池摇头苦笑,没有带磨墨的水,就跟带了生肉却没带火一样。
此时,县丞和县尉两人恰好巡到了黎池的号房前,看着摇头苦笑的考生有些疑惑。
黎池想着试试古代科举的考官、是不是有前世高考考官那样温和周到。
于是他一脸惭愧不已地站起身,然后拱手弯腰行礼——腰弯下去能有九十度、算个大礼了,“县丞大人,县尉大人,学生惭愧万分,竟忘记带磨墨的清水了,不知可否赐学生一碗清水?”
要是面前这两位大人为避嫌、以免众人非议,拒绝给他一碗清水,那他就只能等明年再下场了。
本朝童生试中县试和府试每年举行一次、院试三年举行两次,刚好今年逢院试科试之年,若这次二月的县试、四月的府试都顺利通过,那八月的院试也过了的话,他就是秀才了。若是等到明年再来参加县试,即使县试和府试都过了,也还要等到后年的岁试之年才能考秀才,这中间就白白耽搁了两年的时间。
县丞和县尉两人对视一眼,又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县丞开口道:“可以赐你一碗清水。但你以后要切记深惟重虑,不可粗心大意。”
“学生谨记大人教诲。”黎池再行一礼,以表达内心对县丞和县尉的谢意。
他这种情况,考官为了避嫌而拒绝提供帮助、或以混乱考场的罪名将他逐出考场都是有可能的,幸而这里只是县试,若是府试、院试至乡试和会试,出现如此后果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现在县丞答应了他的请求,而县尉也未提出异议,他是真心感谢。
“稍候,待会儿衙役会给你送一碗清水来。”县尉招来一个衙役吩咐下去后说道。
“谢两位大人。”黎池再次感谢。
虽然已经决定帮助这考生,县丞和县尉也还是要避避嫌,两人没再多说就继续去巡场了。
过去没一会儿,那个衙役就送来了一碗清水。为避嫌,黎池只回了一个微笑以示谢意,接着就开始磨墨。
巳时一到,锣响三声。
一直没过露面的县令带着县丞和县尉,每个人捧着一大叠考卷开始依次给考生分发考卷。
分发到黎池这里时,县令明显探究的目光表示他已经知道先前他‘请赐清水’的事了,不过只是例行地说了句‘日入时分交卷’,就离开了。
黎池拿到试题一看,题量很感人——整两百道题印满了二十张纸,发下的二十张答题纸也很有特色——印了考生密封栏和题号。
各二十张的试卷和答题纸,为了防止散开和丢失,分别粘粘在一起,做成了一卷二十折的样式。且答题纸上像前世的作业本一样,印了上下走向的红色竖线宫格以规整答题格式。
黎池作为脑袋里构建了一座记忆宫殿的人,官定的四书五经及其注文版本,他早已经记得滚瓜烂熟,这场与‘根据原文填空’的题一样的帖经题,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过吸取‘忘带磨墨的清水、险些考不成试’的教训,他首先就在答题纸的密封栏里写上自己的籍贯和姓名。答题时也万分地仔细小心:题目看两遍,写答案时先在脑海里确认过字的正确写法后再下笔,行笔时愣是将抄三百万字《通史》抄出的手速放慢下来,一笔一划地写得谨慎万分,写出了他自练毛笔字以来写得最好的‘台阁体’。毕竟看这标了题号的二十张答题纸,万一写错位置或写错字,是不可能弃掉再另写一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