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套话,例话,讲完了才请沈榷讲话。沈榷一通之乎者也的话讲下来,讲得是热情洋溢,尽多勉励之词,赢得听众的阵阵喝采。陈晚荣却听得想打瞌睡,领导讲话都是这种声口,开口朝廷恩典,闭口皇恩浩荡,相形之下陈再荣的个人能力给无视了。
沈榷讲完了,黄伯鸣请陈家代表说几句。这事非陈晚荣莫属了,这是走过场,没什么实际意义,陈晚荣随便说了几句感谢之词。
这之后才是重头戏,就是陈再荣感谢师恩了,向黄伯鸣、齐贤明这些先生磕头拜谢了。一个个的头磕下去,费了不少时间。
陈晚荣心里一阵怜惜,幸好陈再荣练过武艺,身板结实,要是换作自己,肯定早就累得散架了。这等苦差事,却惹得生员们眼睛泛红,巴不得跪在地上叩头的人是自己。
陈老实夫妇眼里冒着红光,很是自豪的看着陈再荣磕头。可怜的人啊!陈晚荣感叹无已,现代社会感谢师恩顶多就是摆上几桌,喝上一顿,敬敬酒啥的,开明多了!
一通头磕下来,皆大欢喜,个个笑得合不拢嘴,当然陈晚荣除外。
黄伯鸣拉着陈再荣的手,万分不舍的道:“再荣啊,你这次去,一定要多用心,一定要给县馆争光。为师相信你,一定能成为朝廷的栋梁!再荣,你还有些什么事没有办?你给为师说,为师帮你完成。”
话说得绝对动听,仿佛真是师生情长,难以割舍似的。那些先生、生员眼里满是希望之光,盯着陈再荣不说话,仿佛陈再荣欠他们宝贝似的。
按理说,陈再荣只需两个字“没有”就可以把问题解决了,陈再荣迟疑的看着陈晚荣,半天没有说话,一脸的为难之色。
陈老实夫妇不明白黄伯鸣话里的意思,不住向陈再荣使眼色,意思是要他说些感谢的话就行。陈晚荣却比他们精明多了,听话听音,黄伯鸣哪里是难舍,分明是在敲竹杠,打秋风,向陈再荣索要好处了。
我们现在一个劲的叫读书太贵,读不起,这是实情。其实,唐朝的读书人比起我们现代人更加辛苦,那花费更加高昂。光是进士登科那应酬就要花费巨额的钱财,唐朝进士宴会名目繁多:大相识、次相识、小相识、闻喜、樱桃、月灯阁打毬、牡丹、看佛牙、关宴。
最著名的是关宴,又叫曲江大宴,不仅珍馐美味毕集,山珍海味齐上,还要请乐坊助兴,吃喝玩乐尽在其中了。
这一时期还有一种更豪华的进士宴叫“烧尾宴”,正广泛流行。“烧尾”一词取自“鱼跃龙门”,意即“神龙烧尾,直上青云之欹意”。龙门在现在的山西津县,相传是大禹治水时所凿,每到春季时,鲤鱼云集,溯龙门而上,只是龙门水急,往往不能游过去。多次尝试之后,鲤鱼就会改游为跃,迎波劈浪,一举而过龙门。就在此际,鲤鱼必遭雷电轰击,尾巴给烧掉,变成真正的龙。
因之,“烧尾”二字就是平步青云的代名词了。
现代大学生要自己找工作,自谋生路,混得差的摆地摊、刷皮鞋。唐朝的读书人不一样,中举之后,就是朝廷的栋梁之材,朝廷给官做,混得好的可以外放,成一方大员,吃请、收礼自是不在话下,就是搜刮民财也没问题,真的当得起“书中黄金屋”的说法。
他们前程似锦,还有不大摆宴席,大吃大喝的道理,就是没有钱的也要打肿脸充胖子,四处借钱拼凑了。
唐朝读书人间吃喝成风,这烧尾宴就更形厉害了,菜肴之多,做工之精细,都快赶得上“满汉全席”了,流传于世的菜肴就有五十八种之多,有多少没有流传下来就不得而知了。
感谢师恩更是很重要的一环了,黄伯鸣话里的意思是说“陈再荣,你家现在有钱了,是不是请我们喝顿酒呀”,只不过他说得委婉罢了。如此巧妙的表达,一家四口除了陈晚荣懂,还能有谁懂?陈再荣只得向陈晚荣求助了。
陈家以前家徒四壁,吃饭都成问题,之所以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是陈晚荣之功。陈再荣明知陈晚荣大方,懂规矩,也不能私自答应什么,这主意还得陈晚荣拿。
要是放在以前,黄伯鸣知道陈家穷,断不会说出这话,说不定还会资助点盘缠。与其说这话是对陈再荣说的,还不如说是冲陈晚荣说的更准确。
陈晚荣万万想不到平时和自己兄长弟短的黄伯鸣居然来这一手,看着先生们、生员们热切的神情,也理解黄伯鸣了。这是规矩,这是风气,他只不过代大家说出来罢了。
取出十两黄金,陈晚荣递在黄伯鸣手里,笑呵呵的道:“黄先生,些微之物,不成敬意,还请您收下。再荣这些年在县馆就读,您们花了那么多的心血,正要感谢您们,只是身不由己,不能亲自作陪,实是遗憾。请黄先生备办几桌酒席,代再荣谢罪。再荣此去,若能荣升,定当厚谢!”
这话很有水平,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在暗示他们,等从长安归来,还会有好处。他们如何听不出来,十两黄金,就是一百两银子,足够他们美美的喝上一顿了,无不是大喜。
黄伯鸣本想收了,只是处此之情还不得不惺惺作态,忙把黄金塞回陈晚荣手里:“晚荣兄,您这是做什么呢?我们栽培再荣是为朝廷出力,非为一杯水酒。”
这是假客套,先生们才不会相信陈晚荣会把出手的东西收回去。
陈晚荣笑着把黄金塞回他手里:“黄先生施恩不望报,陈晚荣很受触动!大唐要是多些您这样的先生,大唐何愁没有人才?只是,这钱非为谢先生一人,是谢所有为再荣呕心沥血的先生,帮助过再荣的学友们!”
黄伯鸣皱着眉头,思虑再三,这才很“不好意思”的收了:“既如此,我就代先生们,代生员们谢过晚荣兄了。”
公然吃请,还要整个三推四让的,真会表演,陈晚荣在心里暗笑,嘴上却说出一番大义凛然的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再荣孝敬您不是应该的么?”
这边事情已经办成,沈榷这才站出来“收场”,击掌赞道:“黄先生心怀若谷,谦让再三,晚荣兄尊重师长,执意相请,此番情意让沈某感动呀!在师长眼里,真心希望学生学到才学,成为朝廷的栋梁,这是师德!在学生眼里,孝敬师长是该尽的义务,师恩深厚,学生感德,足以感天动地,垂范后人了!”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陈晚荣在心里甩了一长串脏话给沈榷,嘴上还不得不道:“大人言重了,一点心意罢了,不敢当大人厚誉!”
“此去长安,百里之遥,说长也不短,说短也远,再荣,你就上路吧!为师率领先生、生员为你送行了!放爆竹!”黄伯鸣好处也得了,便宜也卖了,心满意足。
陈再荣应一声“谢恩师”,在众人的相送之下,出了屋,向门口走去。几个生员正手忙脚乱的往火堆里放爆竹。
爆竹才放下去,还不会响,现在离去太不热闹。只得等了一会,爆竹发出砰砰的响声,陈晚荣牵着青花,陈再荣和父母、黄伯鸣、沈榷他们作别而去。
陈老实夫妇叮嘱完陈再荣,再来叮嘱陈晚荣,一个劲的要陈晚荣照顾好陈再荣。陈晚荣是千保证,万保证,二老才放过他。临别之际,陈老实夫妇万分不舍,不由得饮泣起来,黄伯鸣他们好说歹说才劝回去。
出了县馆没行多远,就看见郑晴和青萼驻马道旁,正在等他们。郑晴今天一改往日傅粉不施的习惯,略施胭脂,修饰了一番弯月眉,更增几分娇媚,看见陈晚荣脸上立时绽出一朵花儿,一拍马背,笑盈盈的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