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穿着一身铜色福寿花样的锦袍,满头银白,又戴着一个镶嵌着猫儿眼的暗花缎抹额。脸上皱纹不多,却带着几分疲惫之色。她淡淡瞥了王夫人一眼,没有接下她的话头,只是又问道:“在跟琴儿说些什么呢?怎么我瞧着,你们这一个个的,面色都不大好?”
王夫人闻言顿了顿,只得将适才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笑道:“媳妇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叫琴丫头去给那受了委屈的老穆妈赔个不是就行了。如此处理,老太太瞧着可还行?”
贾母听了王夫人的话,猛的顿了顿手里拄着的寿星头紫檀木拐杖,斥道:“糊涂!此事琴儿有何错,还要她去给一个无知的奴仆赔不是?依我看,你可真是糊涂透顶!”
不防贾母如此偏帮着宝琴,王夫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诧异和一丝愤恨来:“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贾母看着自己这个越来越糊涂的二儿媳妇,简直想亲自去扇她两耳光,看看能不能将她打醒。眼角瞥到下方端坐着的丽色逼人的薛宝琴,贾母不由得想起了先前在宫里,遇到了皇帝陛下的事情来。
当时,她在灵堂里跪得久了,不由得想要去出恭。待到她出了恭再次返回灵堂的时候,在殿外,遇到了当今的皇帝陛下。只见他一身银白锦袍,贵气逼人玉树临风,实在是非常悦目。她慌忙下拜,却见年轻的帝王虚扶了一把,和颜悦色的说道:“老太君免礼,你一把年纪了,不必再跪来跪去的,身子要紧。”
尽管帝王免了她的礼,年老成精的贾母还是行足了礼,方才起身笑道:“陛下体恤臣妇,臣妇却不能仗着陛下的恩德就倚老卖老,那成了什么人了?”
皇帝脸上带着微笑,说道:“老太君真不愧是一等勋贵之家的当家人,对于恩德二字,理解得极深。”
皇帝这话说的有些意味深长,贾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赔笑。幸好皇帝又接着说了下去:“朕的薛氏秀女,在你家府上,过得可还好么?”
贾母见问,连忙回答道:“臣妇等人奉养薛小主,不敢稍有懈怠。想来,薛小主也该是满意的。”
“那就好。”陛下又细细的问了好些关于薛宝琴日常起居的事,直问得贾母额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这才放过了她。末了,他又说道:“好生待她,若是叫朕知道你们欺负了她,朕可是不依的……”他脸上犹带着笑意似乎像是在开玩笑,眼底深处却是殊无笑意。贾母见了背上冷汗直冒,连忙躬身答应。等到皇帝离开了,她还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原来在皇帝心里,薛宝琴的份量,竟然如此之重么?贾母想到自家那个据说已经久未见圣颜的元春,不由得长长的叹息起来。
刚刚皇帝才敲打了自己,等到自己一回府,却听说自家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二儿媳妇正在难为薛宝琴。贾母一听到这个消息,顾不得自己跪了一天灵堂十分疲惫的身体,忙忙的就赶来了。见到事情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个愚蠢的王氏,还没将薛宝琴彻底的得罪……
贾母深深的呼吸了几口,看向薛宝琴,十分和善的说道:“琴丫头不要怪你家二太太,她这一向哭灵辛苦,累得有些昏了头了,不是刻意针对你的。此事你原就没有做错,向个奴才赔的什么礼?没得失了身份。”说完,她又好声好气的询问了宝琴的日常起居情况,又细细的问她有什么需要的,有需要的只管说,不必跟他们客气。态度那是好得没话说,气得一旁王夫人干瞪眼,却毫无办法。暗地里,血都吐了一升了。
贾母当着这些小辈来打自己的脸,叫她如何不恨?这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呢……王夫人心里暗自诅咒着贾母,脸上却还是一派平静,只是手里捻着小叶紫檀佛珠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好声好气的送走了宝琴,贾母这才看向惴惴不安的贾探春,脸色沉了下去:“三丫头,什么叫将园子里的出产包给下人,看你办的什么糊涂事儿!”
不防贾母竟然一上来就责怪自己,探春一时不禁懵住了。半晌反应过来之后她忙替自己辩解道:“老祖宗,我如此行事,也是为了咱们家啊……”说着她感到十分委屈起来,自问她办下此事绝无半点私心,怎么贾母不但不夸赞自己,反倒还责怪自己呢?难道就因为自己是个庶女,就不管做什么事都是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