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超市买了些酒菜,父子俩踩着单车,兴高采烈地赶回家。
一进大院就发现气氛不对,往常只有几个闲人的院子里热闹非凡,一大群人正围着院墙上贴着的一张白纸议论纷纷。爷俩儿连忙挤进去一看,竟是张政府的公告——《成川市政府关于老城区拆迁工作的公告》,黑色的大字配上鲜红的公章,这张公告看上去就象枪决死刑犯的告示一般狰狞。
冯卫东的笑容一下黯淡下来,该来的终归是要来,躲也躲不过。
“爸,咱们这一片要拆吗?”冯宇衡小心地问道。
“嗯,是啊,看来我们要搬新家了。”说这话时,老冯的话里没带着一点喜悦,脸上也堆满了愁容。
其实他不用掩饰,冯宇衡对这事或多或少也是有所耳闻的。老城区改造是市里的十大重点任务之一,开发商也有着极牛的背景,这样的直接后果就是拆迁补偿费极低,不知已闹出多少起上访闹事事件,但无论低层的人群如何反对呼号,凭他们微弱的力量也阻挡不了拆迁改造的车轮滚滚向前。宅男明白,自己家的面积这么小,拆迁赔偿的钱就更少得可怜,而现在成川市的房价那叫一个高,比最高的高血压还高!真要拆迁了,赔的那点钱估计连个卫生间都不够瞧,自己一家三口会不会流落街头就难说了。
“哎,老冯啊!今天开家长会了吧?小衡这次考得怎样?”一个老太太凑过来问道。这些闲人,消息真够灵通,每次开完家长会,他们都会四处打听,特别是对冯宇衡的成绩极感兴趣,总要故意当面询问老冯,然后等着看他忿恨难当的样子,最后再表示表示安慰鼓励,心里其实偷着乐,看吧,老冯家孩子真不争气,跟他比起来,我们家那位还是可以了!这就是他们单调生活中不多的一点乐趣。
但这次他们注定要失望了,一见有人提起这茬儿,老冯立刻把拆迁的不快忘掉了,脸色阴转晴、晴转乐、乐转偷着笑,还故意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摇手叹道:“这小子不争气,平时不好好学习,这次考得一般般,总分全年级第一,只能算马马虎虎,马马虎虎!”
“老冯,你今天是不是喝高了?”一群等着看笑话的闲人乐了。
老冯正等着有人搭腔呢,他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掏出成绩单,随手递给闲人道:“看吧,考得一般般,只有三门满分,语文考得不理想,居然没有拿到满分!”
仔细地看了看盖着学校鲜艳红章的成绩单,一群闲人如老冯预料的那样目瞪口呆,我的妈哟,三门满分!全年级第一!是真的啊!这还是冯家那个白痴儿子吗?
简直是梦幻般的场景啊!老冯拿回成绩单,浑身象吃了人参果般的惬意,挺胸抬头,昂首阔步,在一片惊叹恭维声中轻飘飘地飞回了家。
看见爷俩乐滋滋地回来,一直心神不定的郑秀梅连忙问道:“怎么了,遇到啥喜事了?这次小衡考得不是很差?”
“什么不是很差!”老冯关上门,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老婆子!咱们这儿子终于脑袋开窍了,三门满分,总分全年级第一!”
郑秀梅接过成绩单一看,立刻泪水夺眶而出,嘴里反复念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咱们的儿子迟早会醒事,迟早会争气!”
“大喜的事,你哭个啥!”冯卫东叫道:“快点把这些菜热一热,咱们给儿子摆酒庆功!”
见父母高兴成这样,冯宇衡忍不住也两眼润湿了,十七年了,自己终于也让父母扬眉吐气了一次!
饭桌上,郑秀梅一个劲往冯宇衡碗中挟菜,“小衡,多吃点,补补脑子!”“还补啥脑子,咱们这儿子聪明绝顶!来,儿子,跟老爸干一杯!”冯卫东说着,举起杯子跟冯宇衡碰了下,一口气干掉一杯酒,嘴里学着京剧大腔直哼哼:“人逢这喜事精神爽,我举起钢鞭将你打!”
郑秀梅白了他一眼道:“这唱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冯宇衡傻笑着,也举起杯子舔了舔,一股辛辣的酒味直冲鼻子,弄得他直皱眉。
“有你这样当爹的,那有教自己儿子喝酒的?”郑秀梅笑吟吟地嗔怪道。
“小衡是男子汉了,喝点酒怕啥?不过,你可不要骄傲自满,要继续努力,争取明年考上个重点大学。”
“能考上大学就行了,干嘛要考重点大学。”郑秀梅担心儿子压力太大,赶紧说道。
“你不知道,今天小衡的班主任说了,只要这成绩保持下去,上重点线没问题!”老冯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擦汗,一脸笑意地说道。
清酒,小菜,欢声,笑语,一时这个贫困简陋的家庭里充满了浓浓的幸福和温情。
突然,一阵匆促的敲门声将这一片安定祥和的氛围破坏掉,紧接着,一个苍老的大嗓门在门外响了起来:“卫东,快开门!我是老吴!”
打开门,狭小肮脏的门道里挤了好几个人,为首的一位,白发银须,方面阔口,冯宇衡认得这是以前的老厂长,退休有十多年了,也住在这大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