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几年来,我其实很后悔,我找人代孕了大竞和小图。如果没有这两个孩子,我的生活应该截然不同。”
仰起脖子,灌酒,陈正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支离破碎,可他这简单的几句话,却如同惊雷平地炸起,带给我难以名状的触动和震撼。
即使陈正和梁建芳,没有在我面前矫情地说着我爱你你爱我之类腻歪的情话,他们或者也过了这个年纪。而我震撼的事是,年轻时候的他们,应该是像极了我和陈图,用情深来支配起一腔热血沸腾,他们总算得偿所愿,喜结连理是他们爱情的结局,可是在时光的流淌下,因为爱情缔结出来的婚姻生活,葬送了他们曾经的情深,只剩下缘浅的两相对峙。
心里面冒出一股悲凉的溪流,我忽然有些悲观也有些黯淡地想,待我和陈图白发苍苍之际,我和他到底有何种归处?是依然相爱扶持,是两相看腻你不爽我我不爽你,整天掐架一地鸡毛俗气却相伴一生,还是像陈正和梁建芳这样,相互对峙着憎恨着,较着劲把生活过成一场惊悚的好莱坞电影?
我正晃神,陈正的话锋忽然一转,他满满苦涩:“可是我又很庆幸,我这浪荡的一生,由大竞和小图延续下去。我既后悔他们的到来让我的生活截然不同,我又庆幸他们的到来改变我的生活。可见,人活一辈子,矛盾就贯穿其中一辈子。有时候,总得做一些二选一的选择,我以前是不知道,不愿意作出选择,什么都想抓在手上的人,极度贪婪的人,肯定会自食其果。”
脑海中一片激灵,忽然冒出两个字,小玉。
按照陈图之前曾经跟我说的,他说小玉暗恋陈正,她勤勤勉勉兢兢业业地带着孩子,她还因为那俩兄弟人生彻底止步在风华绝代的年纪。陈正在知道梁建芳落网后,他肯定有所走动,按照我的推测和判断,他定是知道了小玉的悲剧根源,他此刻沉湎在对梁建芳的遗憾里面不能自拔。这让我忽然对面容模糊的小玉,生出了无端的怜悯。
真的是一时脑残吧,我破天荒的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小玉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脸上掠过稍纵即逝的别样情绪,陈正敛了敛眉,别过脸去,大概沉默了将近五分钟,他才缓缓开口:“她是我这辈子最愧疚的人。可是再用愧疚去翻动她念叨她,全是徒劳无功的毫无用处。我唯一没有愧对她的地方,应该是,我总算把大竞和小图拉扯大了。这个过程虽然有些迂回曲折,但我总算把那两个孩子拉扯大了。”
停顿几秒,陈正已经放下酒瓶,把拐杖拄上,说:“伍总,实在抱歉,让你白白浪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听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疯言疯语。还是得麻烦你一下,请你把我送到天麓。”
我连忙将那两个空罐子一股脑装进袋子里,我麻溜跟上陈正的步伐:“没事,反正我今天工作不忙。”
突兀的,陈正将目光锁定在我的身上,他盯着我看了不下三十秒,缓缓说:“目测,你在友漫呆着并没有多开心?”
我愣住,沉默以对。
“有些人擅长做管理,却被安置在一个做技术的岗位上。有些人适合做技术,最终却被安插在行政,有些人对于运营推广有着极高的敏感度,最终去做了财务。有些人愿意接受这样的际遇,那是因为她根本无力改变,也无法从这样不适合自己的怪圈中跳出来。”
眉头稍微耸了耸,陈正继续说:“伍总,你还年轻,别太画地为牢,把自己锁死了。我看过你以前自己做工作室的时候,给宝轮做的推广策划案,非常的有灵性。你在那一方面,有一些得天独厚的天赋,别把这种虽然不需要你努力就能得到的天分给浪费掉了。”
丢下这么模棱两可,却又显得意味浓浓的话,陈正不再发声,径直往前了。
海鲜街这边离天麓挺近,没多久我就把车听到了那个我曾经来过好几次,却依然觉得陌生的庭院里,我正在纠结着,把陈正一个人放在这里好不好,老周随即迎了出来。
自从我知道梁建芳无故给小智扎针,得到老周适时的解围才安然脱身后,我总觉得老周,这个甚至让陈图也查不到真实姓名的男人,他像是一层迷雾。
而今天再见他,这些迷雾的感觉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浓。
在我的印象里,似乎从我第一次见到老周那天起,他就像是梁建芳身边一个做工已经成熟精良,并且已经被写好了完全无条件忠诚于梁建芳这种程序的机器人,似乎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梁建芳效力。
然而在此时此刻,他效力的那个人就算没有被判决,就算还在看守所等待着法律最公正的制裁,他依然展露了神一样若无其事的淡定。
上前扶了陈正一把,他还是用一贯恭恭敬敬的态度对我打招呼:“小陈太太,你好。”
我实在提不起劲,只得勉强地点点头:“你好。”
不再与我诸多客套,老周的视线放落在陈正身上:“陈总,我扶你进去。”
迈开两步,陈正对我下逐客令:“你请回吧。”
我虽然觉得老周夹带着迷雾,但我觉得他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特别靠谱的人,陈正有他照看着,我自然可以放下一百个心。于是,我转身,作势想要走。
但我才走出了两步,陈正又喊住我:“你等等。”
我疑惑地回望着他。
陈正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纠葛:“今天的事,我不希望被小图知道。不管是我的腿伤,还是你送我去的那个地方,我都希望你为我保密,谢谢。”
他的语气淡淡,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忍反驳的霸气,而又让我生不出一丝的不悦,我愣神几秒,随即淡淡地说:“好。我会的。”
从天麓回福田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瞬间变脸,下起了漫漫的大雨,刚刚还顺畅的车道瞬间堵成一片。
在塞车中,我反复回放着陈正不久前问我在友漫是不是呆得不开心后,所说的那一番话,我又想起我刚刚和陈图在一起不久,被环宇辞退,他让我过去漫游国际上班时,我飞快拒绝时的坚决和理智,我才猛然想起,我在不知不觉中,居然把当初那些坚决和剔透彻底丢弃了。
更重要的是,我忽然觉得,我生活风波迭起的根源,是因为我过多地进入了陈图所在的工作圈子。
现在李芊芊也好,梁建也罢,这两个曾经在友漫盘踞,搞风搞雨害我失去孩子的人已经落网,我再呆在友漫,只会让我跟林思爱,陈竞,汤雯雯这几个隔三差五给我找不痛快的人过多地在我的眼前晃荡,让我膈应让我闹心,我又何必深陷在这一趟泥潭里面流连忘返?
茅塞顿开的感觉接踵而来,再看着刚刚还塞成一团的路也变得畅通,那些焦虑随之被冲淡,我正想放点音乐来听听,我的手机突兀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