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世安迎着顾念充满戏谑的目光,额间不禁浮出几道黑线,他无奈的瞪了顾念一眼,也知道她在作怪,他奔波了几天,就是想早点回来看到静宁和女儿,没想到一回来,就两个人都看到了。
他进城时,手下的人和他禀报说顾念和静宁在一起说话,他还不相信。他知道顾念把静宁带回了晋王府,但没想到两人竟然能谈心。
他心里又期盼着顾念能让静宁的心防卸下来,之后和女儿,岳母相认,这样一家几口团团圆圆的在一起。
但静宁的心结想来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她,他又不想逼迫她,一时间,顾世安心头无比的纠结。
顾念确实是故意将顾世安拉走的,她没想到满京城闺秀都看不上的顾世安,会看上吉婶。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发现爹爹那双如止水的眼睛忽然波光潋滟起来。
虽然说爹地是王爷的身份,而吉婶不过是庶民,两人的身份在一起是有点悬殊,身份是其次的,就是她的容貌……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顾世安不是以貌取人之人,而吉婶心地那样的好,她的珍贵已经完全不能用外貌来衡量了。
他们年纪又很合适,若是能成,那是再好不过。
到了她如今这份上,自然只有盼望着身边这些人各自和和美美为愿望了。
但到底静宁是她的生母,她真的要高高兴兴的祝福父亲另娶,好像又有点对不住自己的母亲……
顾世安在她额头上敲了下,顾念越发笑的肆无忌惮。
……
静宁等到父女俩走远后,再也听不到两人拌嘴的声音后,她这才慢慢的挪动步子,她慢慢的收敛脸上的笑容,化成隐忍平静,往黄芪的屋子而去,跨门槛时脚步也微微带着些蹒跚。
她坐在床对面的榻上,摸着一直放在角落里的包袱,她慢慢的摩挲着,那手指的速度越来越缓,越来越迟钝,最终还是不得不停下手,抬袖印了印眼眶。
过了许久,她咬咬牙,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包袱,放在小几上,之后,去了隔壁的厢房,悄无声息的换上夜行衣,然后出了院子,拐了几道弯,从一道角门出了府去。
她走了许久,走到城门的时候,天边现出鱼肚白,城门也已经打开,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热闹一片。
她早就在僻静的地方换了普通百姓的衣衫,雇了辆驴车,经过城门,往城外而去。
一直到日头当中照的时候,她才回到顾念在郊外的庄子上,到了村口,静宁付了车前,沿着小道回了家。
村子里的日子安然又平静,天气热,却正是下地干活的时候,一路上,她都能碰到熟人,这个说两句,那个说两句。
她回到家里,因为许久不住,已经停了灰,她挽起袖子,打扫了一番,又拿着被子到院子里晾晒。
屋子里打扫干净,她又去后面的菜地里摘了一把菜,清理了下地里的杂草,如此,她提着篮子回了前院,将菜放在井边,进屋去拿盆。
离开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这会却已经是完全紧闭,她迟疑了一下,脚刚要往后缩,就见房门打开,一只手将她拖了进去,一把刀搁在她脖颈边上。
“你是谁?”她并未看清楚是谁将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她努力地放缓情绪,这样的情形,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了。
随着她的话音,她右手一扬,一道寒光倏地从袖里飞出,持刀的人下意识动了动,趁着这当口,她一个后仰抬脚踢向身后这人,身子同时从刀底滑过去。
静宁离开的时候,顾念那边就知道了,她派了暗十三偷偷的跟着静宁,看她究竟要去哪里。
暗十三一路跟着静宁,见她回了郊外的家,又蹲在不远处的一间屋顶上,看她打扫,洗衣,晒被,摘菜,一副要在此长住的模样。
他起身,跃下屋顶,准备回去与王爷报信,他走了几步,就听到有打斗的声音传来,细细分辨之下,正是静宁家方向,顿时他如箭一般也掠到静宁的院子外面。
屋子里,静宁赤手空拳和刚刚拿刀挟持她的人打斗。
她的身影如惊鸿破空,羽燕轻翩,敏捷狠厉到令人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那挟持她的人显然是低估了她而没有带帮手,两人缠打了几十招并未得到便宜。
见一时间打不跑来人,又怕惊动了邻里,静宁目光骤然变冷,猛地又从袖中甩出两柄飞刀,飞刀碰上钢刀,去势减一半,但仍然是直指胸膛。
挟持的人畏惧后退,撞倒屋里盆架发出乒铃乓啷的声响。
暗十三在外听见,立刻飞身到屋顶,掀了瓦片一看,登时一惊。
没想到这个吉婶竟然会武功!
正在怔楞的当口,下方又传来兵器破空声,外头又进来一个人,帮的是静宁,然后就见和静宁打斗的那个人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离了现场。
来帮静宁的人追到门外一看,四处已没了声响。
静宁看着那人的背影,一声不吭,调整心虚扶起倒了的盆架。
只见那帮手走进来,扫视了一圈四下,说道,“是什么人?”
静宁顿了下,转过来微微施了一礼,那人连忙闪躲开来,“许是路过的强盗,多谢你相救。”
暗十三趴伏在屋顶上,透过小孔,看着下面,目光不断的在静宁身上盘旋,没想到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如果刚刚有准备,恐怕那个偷袭的人一点也得不到便宜吧。
他使出全部在暗卫营里学到的静伏技巧,调整气息,一动不动,就怕被下面的两个人给发现,仔细的听着两人的对话。
那帮手跟在一言不发的静宁身后将打斗过的屋内收拾干净。
“你怎么会独自至此?”收拾完之后,静宁沉默的倒了一杯水给那帮手。
“你不用管我怎么来,只是刚刚那人到底是什么人?你和我说,我帮你解决了。”帮手顿了顿,说道。
静宁扫了他一眼,“我是个寡妇,凡事都要避嫌,我的生活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你还是哪里来就往哪里去吧,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说着,就拉着那人往外推,之后更是把门给关了。
她坐在椅子上,门外是敲门声,“叶娘子,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吗?如今,我好不容找到你,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的。
刚刚杀你的人,是不是就是以前那些人?”
静宁沉默了好一会,站起身,拿起还未打开的包袱,打开门,冲着门口站着的人道,“霍德,从前你还小,因为你和我女儿差不多大,我不忍心,所以救了你。
可如今,你是北蛮的右日王,和东离有着深仇大恨,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在京城。
但是,我不想再和你有什么瓜葛,就看在我当初救过你的份上,还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那个叶娘子,已经死了。”
霍德挡在静宁的面前,“从前,我没有能力保护你,所以我看着你受到伤害,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会将当初伤害你的人一个个的解决掉。
我会让他们都付出惨痛的代价。”
静宁嗤笑出声,“霍德,你回去好好的做你的右日王吧,如果你能说服北蛮汗王不要再攻打东离,也不要和那些人同流合污,这就是你对我的报答。”
“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好吗?我好不容易,想要忘记过去,好好的生活,你为何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提醒我那些屈辱的日子?”
“霍德,求求你,走吧,不要打扰我的生活。我不是叶娘子,叶娘子已经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静宁说道最后,已经是泪流满面,声嘶竭力的大吼着。
仿佛要将胸腔内的憋屈,委屈,难堪等等,全部都发泄出来。
霍德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双手不安的动着,想要上前安慰静宁,但她不断的后退,后退,就想离他远一点。
他不敢上前,他是北蛮的男子掳劫了东离的女子,强行生下的。
静宁遇到他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死了,正在兖州城里乞讨,因为长相和东离人不同,那些乞丐合起伙来排挤他,乞讨的东西也都被那些人抢走,抢走后还要被毒打一顿。
他当时以为他就要死了,是叶娘子救了他,就如同东离人说的仙女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救了他,将他带回她住的屋子养伤。
那个时候,叶娘子的脸还不是这样疤痕交错,长的和晋王妃差不多,但比晋王妃那个恶女人要美丽,善良。
她细心的照料着他,他好了之后,不肯离开,她竟然也没赶走他,让他留下了。
那段时间,是他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日子,虽然叶娘子经常搬家,有时候没住几天就搬,好在他们都没什么东西,要走也很快。
开始他不明白为什么老是搬家,后来有一次,发现叶娘子让他在屋子里不要动,他悄悄的在窗边往外看。
外面叶娘子和人缠斗在一起,很快,来的人就被叶娘子打趴下了,只见叶娘子踩在杀手的背上,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一直这样追着我,但我希望你回去告诉你的主人,不要这样如同躲在后面使阴招。
要么,让他出来和我真刀真枪的打一架,我输了,随便处置,他输了,就永远给我滚蛋。”
之后,他们的日子平静了许多,他缠着叶娘子教他功夫,叶娘子摸摸他的脑袋,“这是家传的功夫,不能教你,但是我可以教你一些强身健体的。”
如此,过了一年,叶娘子帮人缝补,洗刷赚钱过日子,他也想要去赚钱,但叶娘子说他太小了,就应该玩,等再大一点,就送他去念书。
她还说,等她查好事情的真相,就带他去京城,他还有一个妹妹在京城等着她回去。
她看着他的目光好像要将他穿透了,看向很远的地方,仿佛又在回忆着什么,怀念着什么。
有一天,叶娘子将拿回来绣的东西送回绣庄,出门前让他不要跑远了,然后就出门去了。
那一天,叶娘子回来的很晚,很晚,他坐在床上,害怕极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叶娘子回来了,他从来没见过叶娘子这样狼狈过。
虽然她穿的不是什么好衣衫,甚至有补丁,可从来都是很乐观的,可眼前的叶娘子仿佛整个人的生气都被抽没了,就如同一具干尸在行走。
她的头发散乱,脸上污秽不堪,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双手都破了,脚上的鞋子也丢了,细细碎碎的伤口,正在不断的流血,每踩一步,就是一个血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