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不应呢?”萧越的声音阴冷沉郁。
永平帝脸色紧紧地绷了起来,“朕知你天生反骨,无君无父,但是有一件事,萧越,你大约还不知道。”
永平帝身体坐的越发笔直,一字一字地道,“有人传了密信给朕,说你岳父,他找到了当年肃王的最后一支精锐。”
“这些,他可曾告诉过你?他的居心,你可知道?”
萧越的眸光倏然定住。
永平帝见他这样,笑了笑,“你很吃惊?”
“朕虽然不知道这传密信的人是谁,可朕知道,这定然是真的,朕从来没告诉过你,当年肃王的那支精锐营在肃王死后,就失去了踪迹。”
“朕以东离的国运为誓,朕放过你岳父,放他远走海外,只要他和那支精锐,有生之年,不再踏上东离国土一步,从今往后,朕绝不为难他半分。”
“朕退让一步,朕要你也向朕退让一步,旭儿改姓林,但不是你岳父的那个林,他将为我东离的下任帝王。”
“只要你答应,朕就放太子和他的后代家人离开,还有你岳父。”
“你若不应,朕就将太子,你的岳父,杀了!永绝后患。朕另立其他人为储君!”
永平帝的身影,沉甸甸,冷冰冰。
在养心殿四处回荡。
萧越的十指紧紧握成拳头,直接碰擦,咯咯作响。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要给谁,就是谁的。何况,如今,朕是将天下交给朕的孙儿,天经地义!”
这句天经地义,当初当着萧越的面,他也曾说过一次,那次,他说的是‘传给儿子,天经地义’,这次,他退让到传给孙子。
萧越抬眼看向永平帝,眼底一片猩红,咬着牙,朝着皇帝,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永平帝坐在御案后,一动不动,冷笑,“莫非,你想弑君?”
他起身,走到身后的墙上,拔下挂在墙上的一柄龙泉剑,在手上看了一下,然后将剑扔出去,
“这柄剑是当年太祖皇帝打天下留下来的,你若有胆杀朕,让天下大乱,那你就杀!
若是无胆,那就给朕跪下!叫朕,一声父亲!”
萧越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握着剑尖,眼睛死死的盯着永平帝,如同大石,屹立在那里。
良久,良久,那银色剑身,在他双手间,慢慢弯起来,如同一道彩虹。
突然,伴随着一道刺耳的铿锵之声,剑身生生被断成两截。
鲜血,从萧越的那只手掌心蜿蜒而下,不断滴落在地面上,淅淅沥沥,在他的脚边,形成一道刺目的红。
“你于百姓,是为明君,然我这一生,最恨的,就是身上流着你的血脉。”
“你于江山,是为明君,可你有嫡长子,有太子,有皇子,我萧家的儿郎,不屑于这孤独的皇路。”
“我的父亲,已经长眠北疆,他是顶天立地的晋王萧易,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说。”
“如今,朝内朝外,内忧外患,可你想的,都是些什么荒唐事?”
他松开双手,‘哐啷’一声,剑柄,剑刃,都跌落在地上。
萧越转身,朝外而去。
永平帝的两道视线,从地上的那滩血迹里,慢慢地抬起投诉来,落在萧越的背影之上。
他的手,渐渐颤抖,脸色发青,突然间,他站了起来。
“你给朕站住!你这个不孝的逆子!”
‘轰’的一声,他面前的御案,被他推翻在地。
“你不认朕也就罢了,朕要将这江山传给朕的孙子,你也要和朕忤逆?好,好,好,你走……”
萧越侧身站在殿内,脸色苍白,一语不发,面上带了冷笑,左手手掌上,一滴一滴,不住地往下流着鲜红的血。
永平帝立在那推翻的御案后,怒视着萧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皇帝,哀家竟然不知道,你哪里还有一个忤逆的逆子?”后殿门下传来一道女声。
竟然是已经迁宫的太后。
多日不见,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身形也瘦削了不少,听到永平帝的声音,面上带着几丝的惊疑。
随着太后的声音,养心殿的大门被打开,外头,人头攒动,百官齐列。
平王为首,目光正齐齐聚在殿内的两人身上。
平王率先踏入殿内,郎朗道,
“臣以为,陛下虽然勤勉,可这天下的百姓,却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从十几年前的亲征,到后来各地的洪涝灾害,蝗虫,这无一不是上天在警示。”
“臣等今日也不行谏议,只要皇兄从那个位置上下来,以正朝纲,就行了。”
此言一出,群臣顿时鼎沸,“臣等附议,臣等附议。”
但,也有为永平帝辩解的,说天灾人祸,都是不可避免的,哪朝哪代还没点洪涝虫害了?
永平帝站在上面,脸色依然冷漠,紧紧盯着银甲披身,矗立在大殿门口,阴森森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的平王。
他目光从平王的面上收回,又看向殿外的百官。
此刻的平王,俨然大局在握,仿佛立时三刻就能让他下台来一样。
这天下依旧姓林,可他会死。
平王其人,在永平帝眼中,就是个徒有其表的花架子而已。
他从未想到平王会反的这样快,时机还掐的这样准。
他想起当初在老太妃面前发的誓言,一定会护萧越周全,可今日,竟然被人关门打狗了。
太后让老宫人搬了把椅子过来,稳稳地坐在殿内,看着上首的永平帝勾起唇角。
平王将外头的银色披甲卸下,一身白衣,广袖,两手柱剑,冷冷看着永平帝,笑道,
“皆是你的血脉,可你瞧瞧,一个是宝,其他的就是草,从太子到五皇子,哪个有好下场?
可怜太子,战战兢兢的,还不如普通人快活,这样的日子,要我说,还不如死的快点。”
永平帝冷笑,“他们是朕的孩子,朕要如何对他们,是朕的家事,与尔等何干?
你自幼受先帝教诲,没想到不说感恩辅佐他的儿子,你的兄弟,竟然逼宫弑帝,有种,你现在就上来一剑杀了朕。
只是,你就算杀了朕,也还有太子。轮不到你这个逆贼。”
平王舒开广袖,大理石的砖地上,清冷无尘,犹如圣人一般,“皇兄,咱们是好兄弟,我也不玩兵变那一套,你自裁吧,我给你一刻钟,你写好禅位的旨意,我等你自裁,如何?”
若果真自裁,那还是什么皇帝?在史书上就会被记录成为臭狗屎。
永平帝一动不动,抬头望向外面亮起来的天,太阳已经冲破云层,普照着大地。
他朝萧越看去,他依然矗立在那里,手垂在身侧,血已经染红了他的朝服。
永平帝脸上原本骇人的青色褪了下去,脸色变得灰白,整个人仿佛失去了力气,慢慢地坐到龙椅上。
回顾此生快要五十年的人生,可谓跌宕起伏,他也曾年少轻狂过,也曾有过各种各样的野心。
他想到当时那人提出让他替代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但此生,他心头一直有一份罪恶感,那来源之地,就是芸娘。
只要想到她,想到因为自己一时的鲁莽,做下那样的事情,她生生的将自己的命给去了。
他没办法去见芸娘,他把人生当成赎罪,苦修之旅,盼望着能够洗去一些罪孽。
他想到太子,想到萧越,想到顾世安,今日,若还有人能破这难解的局,大概唯有他们了。
他讽刺的笑了笑,他前一刻还想着要杀了他们,此刻,却期盼着他们来救命。
太后站起身来,慢慢的一步步的走到永平帝面前,轻声道,“你是不是我的儿子?”
永平帝失声一笑,“母后,你说呢?”
太后见永平帝的脸色灰白,她闭着眼冷笑,“你不是。”
她脸色一冷,转身,看向外面的群臣,高声道,“哀家为两位先帝服过丧,哀家只有皇儿一个孩子,可从十多年前开始,哀家就怀疑,这不是哀家的皇儿。”
她脸倏然转向永平帝,“说,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竟然敢冒充哀家的皇儿?”
“徐道人?还不使出你的本事,将这个妖孽给收了?”
永平气的颤声道,“母后,朕让你去行宫悔过,你却死不悔改,一定要和平王一起,将这天下闹的不得安宁才甘心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闹下去,就是我们母子一起,身败名裂,同归于尽?”
当着群臣,太后言语温柔,“哀家的皇儿都没了,哀家还有什么好怕的?”
永平帝忽然冷笑一声,道,“今日,既然大家都来了,那么,朕也就不怕丢人,索性叫大家都知道……”
“皇上何在,晋王何在?”殿外一个女子自养心殿大门外走进来,缓缓扫过群臣,语调不急不缓,却又让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百官齐齐回头,来看顾念。
顾念缓缓地,一直快要走到萧越所在的位置,“王爷!”她惊呼一声,飞快跑到萧越身边,一把抓起他那只流血的手,见手心被横割了一道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还在不停往外冒。
她离开抽出随身的帕子,将她手掌伤口紧紧缠绕止血。
“我没事,你莫怕。”萧越慢慢的说道,那只没受伤的手轻扶顾念的肩膀。
顾念一言不发,推开了他,跪在地上。
“皇上,妾想问一句,国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废太后,贬其为庶人?”
朝堂之上,皇帝的兄弟牵头,群臣发难,本是要将皇帝赶下台来,没想到,竟然出来一个妇人,竟然是要废太后。
诸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没人说话。
平王长剑一指,“区区一妇人,入皇宫,咆哮朝堂,来人,给本王拖下去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