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半晌之后,公孙珣方才继续开口问道:“既如此,皇甫公有什么想法和安排吗?洛阳那边得知张角死后,每日间使者不断,催促我尽快到此,以求汇合皇甫公尽快了结此战……咱们得尽快给洛阳一个交代吧?”
“是啊,我这里也是使者催促不断……不过我也确实有个想法。”皇甫嵩缓缓颔首。“文琪,之前卢公命全军围住此城,乃是因为北面自有下曲阳互为依仗,担心彼辈直接逃窜汇合张宝,祸乱幽并。而如今,张宝已死,下曲阳已定,又有你带来的那么多骑兵做依仗,那便无所谓这么多事情了。我意放开广宗三面围城,然后集中全军精锐强攻此面城墙,迫使城中黄巾贼张梁部五万大军往漳河、巨鹿泽而走,然后便交与你的骑兵进行追逐和杀伤……你觉得如何?”
公孙珣思索片刻,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其实,战局这个地步,怎么打都没问题了,甚至对于公孙珣、皇甫嵩这个层面的主帅人物的事后功劳也都没问题了……从中枢那里看下来很简单的,公孙珣宰了张宝,皇甫嵩逼死了张角,其余的功劳对这二将并没有太大影响。
真正需要考虑的是手下士卒的心态。
皇甫嵩这里,那两万从颍川转到汝南再到此处的士卒倒也罢了,曹操带来的新募之兵也同样无所谓,可是一直蹉跎在城下的四万汉军以及一万西凉军却是什么都没有……没有赏赐、没有功劳,只有成年累月的辛苦围城。
故此,这座聚集着魏郡、钜鹿郡、安平国、清河国等地财货,供给着十万黄巾军后勤的大城是需要让给这些士卒发财的。
说起来有些野蛮,但却是无可奈何之事。而皇甫嵩如此安排,既考虑到了战利品的划分,又考虑到了战事的合理分配,确实称得上是面面俱到。
与此同时,已经让属下部队吃饱了的公孙珣似乎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和余地。
“听说广宗军中有一些羌人?”心下了然的公孙珣刚要答应,却是想起了之前吕布大发神威后,徐荣、曹操等人给自己的信件描述,然后忽然心中一动,并蹙眉问道。
“是!”皇甫嵩莫名其妙。“乃是董仲颖之前从西凉征募兵马后带来的……人数不多,跟西凉骑兵混杂着组队,两三千人吧!”
“一起调拨给我充当追兵吧!”公孙珣不以为意道。“毕竟城中还有五万黄巾军,一旦逃窜,还是很难尽全功的……”
“彼辈也算是辛苦围城……”皇甫嵩微微一怔,但旋即苦笑。“文琪何必如此?若是缺骑兵,我将从汝南带来的骑兵亲卫全都给你便是。”
“只要羌兵!”公孙珣毫不退让。“将军莫要装糊涂,我的心意你真不知道吗?西凉板荡,离心离德,若是让这些异族抢上瘾了,养出了桀骜之心,一回去便造反怎么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我自幼在辽西便学来的东西!皇甫公若是觉得他们辛苦,可以提前赏些财货,或者我来赏赐也行,唯独不可以在汉室腹心之地放纵他们!”
这次轮到皇甫嵩沉默了。
不过,过了一会后,其人终于还是勉力点头:“文琪如此直白,我倒无话可说了,但有一言在先,我是凉州人,你是幽州人,虽然都是边郡,但却截然不同!有些东西并不是你想的那般……于我们凉州人而言,羌人和汉人其实在民间早已经混居,你不能不把他们当人看。而且,此番他们终究是为国效力,敌我之分清晰无误。”
“我不至于如此不通道理。”公孙珣叹气道。“皇甫公也不用担心我半路上把他们全杀了……毕竟是为国效力的国家军士,我还不至于如此。”
皇甫嵩尴尬一笑……倒是不再多言。
“五官中郎将此举岂不是掩耳盗铃?”就在两名持节主帅议定方略,并一度想转身各自归营时,旁边一名文士却忽然间忍耐不住了。“凉州之事我们凉州人难道不懂吗,非得将军来教?你可知自凉州三明起,凉州所谓屡次羌乱,其中汉人却是多数?你若嫌我们西凉人无忠谨之意,那便不要只在意两三千羌人骑兵,怕是要将一万西凉兵还有我家君候,以及我这个文弱之士一起带走才妥当!而且,汉室之衰微,中原河北腹地之板荡,难道不是人尽皆知吗?其余十二州难道就没有野心之辈见到如此光景而对汉室心生杂念吗?”
说话的是熟人阎忠,而他这番言语,说的极为不客气,甚至可以说,其人言语中未免充斥着太多怨怼之气……有对公孙珣的,还有隐约对汉室与中枢的,堪称无礼至极。
跟来的吕范、娄圭等人倒还好,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了此人,而韩当等武士便不免怒目而视了。不过此人巍然不惧,更是有不少跟这个皇甫嵩的西凉亲卫涌上前来护住此人。
但是,最有意思的乃是皇甫嵩和公孙珣的态度,这二人分明已经定下协议,此时却居然放任属下武士如此对抗……很显然,涉及到家乡清誉,哪怕是温和如皇甫义真也绝不像他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和气。
至于公孙珣,却不知道有什么倚仗可言了。
一番对峙之后,果然还是初来乍到的公孙珣率先笑道:
“皇甫公,我听说南阳那边朱公一番辛苦也要尽全功了,想来黄巾之乱不日将平。然而黄巾虽定,可今年秋收匮乏,天下汹汹之象却已经显露无疑……你我统大军在外,需要对天下人有所交代的……愿公好自为之。”
言罢,公孙珣便不再计较,而是直接转身勒马而走,空余对方在土山上面色严峻。
稍待片刻后,皇甫嵩大概也是觉得无趣,便引兵回营。
然而,等到入帐之后,那之前还气势汹汹的阎忠却忽然屏退帐中士卒,并让人小心看守左右,然后却是对着有些疲惫的皇甫嵩说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话来。
“君侯!”阎忠此时居然转怒为喜。“你看到没有,便是公孙珣这种人都觉得汉室有倾颓之危,其人看似忠谨异常,但其实说出这番话来,说明其人内心也对局势不满,以至于内心动摇,心中不安……这是天赐良机啊!”
皇甫嵩缓缓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这位自己的乡党名士,方才轻声静气问道:“哪里来的什么良机啊?”
“君侯!”阎忠表情狰狞,一刀见血。“今天下善用兵者,无外乎君侯与五官中郎将而已,而且天下精兵,现在将军手握七万余精锐,河北唯一可匹敌之师三万众也正在身侧,并不是不能拉拢……既如此,为何不先破张角,赢天下之望,然后南面称制,并许白马将军幽州之地,二人联手,成则进取天下,退则割据河北呢?须知庸主在洛,如芒在背,五官中郎将尚且不安,何况是德行功劳更高的将军呢?”
皇甫嵩看了看自己的这个乡党,忽然失笑:“我皇甫嵩夙夜辛苦公事,心中从不敢忘记忠谨二字,既如此我为什么要不安啊?”
阎忠同样转怒失笑:“君侯,五官中郎将今日言语虽然有些不客气,却也是窥尽人心的……你知道我兄长从乡中来信,直言凉州汹汹,今冬必反吗?秋日之后,便是冬日了吧?你以为,这天下真能安生得了?”
皇甫嵩一时色变。
与此同时,还在搭建营寨的北面军营地中,娄子伯实在是忍耐不住,终于还是当众夸奖了公孙珣一句:“君侯刚刚卖的好破绽!”
公孙珣嗤笑一声,没有理会自家心腹的奉承,只是依旧监督眼前士卒搭建营寨。然而,不知为何,秋风萧瑟中,面对着眼前大好河山,他却又缓缓肃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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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既平下曲阳,遂进广宗,联皇甫嵩,合兵十万。时张角已亡,南阳渐平,天下皆知黄巾事将了。至夜,嵩心腹,故信都令阎忠谒见太祖,乃说曰:‘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不旋踵者,几也。故圣人顺时而动,智者因几以发。今将军操难得之运,蹈易骇之机,而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将何以保大名乎?’太祖缓缓问曰:‘何所言也?’忠对曰:‘今天下善战者唯将军与皇甫公也,天下精兵亦在二君,若二君先取黄巾,得天下德望,则庸主必扰,将军心何安也?’太祖笑曰:‘夙夜在公,心不忘忠,何故不安?’忠惭而退。”——《汉末英雄志》.王粲
PS:抱歉,十一点左右的时候忽然困得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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