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宁依然很放松,也全没半点敌对的姿态,他甚至背对着尹昌,伸手指点小清河上的船舶。
“尹将军的家卷,亲属,还有方才那几位文武部下的亲属,都在那几艘船上。”
说到这里,他提高了嗓音:“尹将军,你看!你看!思政正向我们挥手呢!”
尹昌箭步向前,果然看到船队后方一艘大船的船头,有个衣着华贵的孩子正笑着跳着,向两人所在的方向连连挥手。
在他身边,尹昌的几个姬妾,还有熟悉的奶娘、仆妇俱都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地簇拥着孩子,唯恐孩子在船上站不稳当。
尹昌的脸色变了又变,却见身旁郭宁挥手回应,而尹思政看到郭宁的举动,竟然笑得更欢。
与此同时,另几艘船里,也有军将的亲卷出来,立即引发了外界的惊讶。
李禾、杨岳等部下全然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出,有人连忙沿着河堤过去探看,也有人目愣口呆地回头看着尹昌。
娘的,看我做甚?
什么济南招兵,是个诱饵!这是调虎离山的计策!
什么都不用说了,滨州已经不在我手里了!
他转念又想,就算全军皆出,滨州那边也是我经营多年的本据,怎么就丢了?郭宁怎么就有这样的手段?
虽然脑海中一片混沌,可尹昌到底是宿将,这时候犹能压住情绪:“节帅,你是什么意思?”
郭宁的笑容仍在,眼神却渐渐肃然,最后沉声道:“尹将军,山东东路境内,只有我昌州郭宁的规矩。尹将军既然投入了定海军,就要遵照这规矩。山东东路境内,没有哪个军州自行其是,滨州也不行。”
所谓图穷匕见,大概就是这样。
这郭宁,真不是简单人物,我先前看错了!他是枭雄!
是那种,今天说完了话,明天就能翻脸的枭雄!
无数个念头在尹昌脑海中瞬间转过,他想到,自家或许就要失去兵权,成为笼中之鸟;想到滨州的子弟兵或许会被立即拆分,拿到各部去垫刀头。
他有些悲凉,又有些绝望,有些后悔不该背叛李全,又庆幸自己及时背叛了李全。
他再度放缓语气:“节帅,你待如何?但有号令,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皱一皱眉头。”
郭宁倒是耐心:“尹将军不要误会,我绝没想要为难你的意思。刚才已说了,尹将军要在济南府为官,家人亲卷一直在滨州,两地相隔不好。所以,我才将诸位的家卷一路护送至此。”
尹昌立即抓住了话语中的要点。
“节帅是说,我那思政孩儿,还有家卷们,都会交给我?”
郭宁哑然失笑:“那是自然,否则还能如何?难道摆在来州做人质?我何尝做过这样的事!尹将军,你胡思乱想什么呀!”
尹昌的紧张情绪蓦然放松大半,他不经意地抬起了垂在刀柄旁的手,向着郭宁作一长揖:“那么,节帅又说,要我在济南府为官?”
“这倒是有的。”
尹昌长长吐气。
想到郭宁横扫山东的强悍武力,想到他无声无息间控制滨州的手段,想到他承诺交给家卷的诚意,尹昌实在没有对抗的心气了。
这样的人物,怪不得能威震中都,击退蒙古军,又横扫了辽东叛军……这真不是一个小小滨州土豪能对抗的!
他苦笑着道:“节帅,我戎马半生,只会耍刀弄枪,今后若转成文职,若有做不到的地方,还请……”
郭宁忽然长大了嘴,瞪着尹昌,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嗯?”尹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愣了愣。
“咳咳……”
郭宁接连咳嗽了两声,正色道:“先前我说过,济南府是要地,非得经验丰富,名望高大的重将镇守。所以……”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又从锦囊里抖落出一枚小小铜印。
拿着铜印,他看看尹昌,脸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微笑:“这个是临时铸的,不过,已经遣人去通报了中都的丞相胥鼎。这件事情,他准能帮我办好。后继礼部很快就会拿出正式的官印。”
他拉着尹昌的手,把铜印放在尹昌手里:“眼下,尹将军先凑合着用一下,千万不要嫌弃。”
尹昌翻过铜印,只见其上镌有八个字:
“兴德军节度使之印”。
兴德军节度使!这是历来坐镇济南,统管阖府军政大权的正三品大员!
“怎么样?”郭宁在旁,有些羞愧地道:“我催的有点紧,所以印上毛刺还没修去呢,这个这个……”
尹昌把铜印攥在手里,长叹了一声,正正式式地跪伏下来,向郭宁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