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左右:“来的是谁?咱们,咱们这就要厮杀了?要不,谁去拦住他们,谈一谈?”
左右将士倒有忠心的,大声叫道:“厮杀不厮杀,由不得我们!将军你别猜了,那必是定海军!他们翻脸了!”
姚云勐然警醒,这才连连发令:“甲士着甲,弓手向北集结,骑队营南待命……各部备战,妄动者斩!”
下令容易,那么多的将士、那么大片的营地要转入作战状态,哪里快得起来?
在他的号令被层层传递的同时,那支骑兵已经沿着密水旁的平缓滩地直扑到近处,火潮在障日岭的余脉后方稍稍一没,然后就像是暴雨后冲垮堤坝的山洪那样,越过山坡,自上而下地勐冲下来。
山坡上头,尚有姚云事前安排的两支哨骑。两队骑兵一者迎面对冲,一者拍马便逃,而无论他们作何选择,火潮沿途汹涌呼啸,偶有裂岸惊涛,便是没过了敌人。六百骑兵欢呼策马,其后浪推前浪的声势,势若万钧!
两军相隔二十里,李霆所部并非全速冲刺,半当间一段山谷沟壑地带,还人人下马,牵马步行,直到这会儿,距离姚云所部营地一里不到,才又翻身上马,全力冲刺。
李霆带得有从马两匹,故而冲刺速度最快。
他借着战马的冲力连续撞开两名试图拦截的步卒,毫不停顿地往阵后的营地冲去。
营地前方的正门左右,十几个红袄军士卒本来刚把营门推开,以便同袍们出外列阵,这会儿听得军官乱喊,又连忙把两扇木门嘎吱嘎吱地往内合拢。
然而定海军骑兵旋风般狂冲而来,刀枪并举,立刻将他们砍做了几截。
下个瞬间,四五匹战马在营门前嘶鸣人力而起,前蹄乱蹬,轰然大响声中,尚未合拢的两扇营门被撞得向内飞出,骑士们如狼似虎地拥入。
李霆紧随着他们冲进营里,有一个红袄军的军官从营门旁奔出来,挺刀去刺李霆的战马,李霆自上而下地挥刀勐砍,一刀便切开了他的毡帽,将他的面庞斜砍成了两段。
那人痛呼倒地,尚在挣扎,被后头冲来无数马蹄践踏身上,惨叫了一声,当即毙命。
过去一年里郭宁以种种手段获取的财力物力,绝大部分都投在了军队建设上头,而李霆所部这六百骑,更全都是挑选过的精锐。
与之相比,姚云麾下数千人,不过是武装农夫罢了。
红袄军控制大半个山东,自然也有财源,但他们始终都没能建立起有效的政权。于是财力、物力的汲取过程,便是自下而上地重重分润,其分配过程,又是自上而下地重重分润。
一来一去剥了两次,真正用在军队上的,能有多少?
此时两方对战,李霆所部稳占上风。骑兵只冲了一次,就把营地外围列阵的士卒尽数冲散,待到第二次第三次冲杀的时候,往营地北面聚集的一批甲士也溃败散开,落荒而逃。
但李霆甚是机灵,他知道再往营地深处,骑兵的驰骋就受限制。于是不再继续冲击,而是兜马回走,带着部下从营地里撤了出来,开始往来时的高坡上退却。
一边策马,他一边对同伴们道:“该换马的赶紧换马,脱力的下马休息,莫要硬撑。其余众人摇旗呐喊,把营地里各部引出来杀!”
果然,见这一支凶悍骑兵终于被逼退,营中守军翻翻滚滚集结,开始列阵。
另外至少有两三千人,从营地的西面无数营帐奔出,汇入营地东面,正对着李霆所部的方向。
这就是仇会洛所部的机会了。
李霆举手示意:“施放鸣镝!”
鸣镝冲天飞起,尖锐的响声直贯夜幕,远近皆闻。
战场西面十五里外,诸城黑沉沉的城墙下方,原本有开阔的街道,还有被战火摧毁后,始终没能修复的大片废墟。
这时候,整片区域都被人填满了。许许多多的人,都穿着红色的军袍,在茫茫夜色中,那红色并不鲜明,不像火,而更像是血,像是数十年来被侮辱,被践踏的草民流出的,低贱而肮脏的血。
杨妙真就站在这些人当中,被无数人簇拥着。
她侧着头,听着那尖锐的声响腾起而又消逝。在她身旁的人,也都学着她的样子侧耳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