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霞这才恍然明白,原来京中亦是一样,宴席上女眷们和男人们饮的酒是不一样的,而那奉酒的丫头,竟给她上了烈酒。
想必,是想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吧?只是没料到她竟然没有闷声不响的喝了,而是“恃宠而骄”的将酒递到了丈夫的唇边。
听了大夫人轻描淡写一句归结到“糊涂”上的解释,春霞眸光微微闪了闪:要是信了这话,那就是傻子了!
“奴婢该死!是奴婢糊涂!奴婢该死!”那丫鬟立刻就着台阶就下来了,“扑通”一声跪下连连请罪。
“闭嘴!”年东南低喝一声,向大夫人笑道:“母亲,看来这些下人果然是糊涂、果然该死,做惯了事情的居然连这么点小事都能弄错!还偏偏是给我媳妇儿的酒弄错了!我很怀疑,别有居心呐!是不是故意要想给我媳妇一个下马威啊?区区一个奴婢,胆子也太大了点!”
年东南这一番话说的可谓是丝毫不留情面,大夫人恼恨不已,阴着脸冷冷的盯着那跪在地上已经唬得脸色发白的丫鬟。
廖氏便也“嗤”的一笑,轻柔的说道:“想必这些日子大嫂当家太累了,未免松动仁慈了些,这些下人呐,一个个惯得胆子也肥了一圈!真正好大胆,连侯夫人都敢捉弄,别的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二嫂说的很对!”蔡氏不由后怕般的轻叹道:“今日敢斟错酒,明儿只怕就敢落毒,唉,这府上,岂不是要人心惶惶!”
大夫人叫她们一唱一和气得脸上的端庄和矜持再也搁不住,咬着牙低喝道:“说的不错!这等胆大包天的奴婢,留着何用!来人,给我拖下去,杖毙!”
“大夫人饶命!大夫人饶命!”那奴婢瞳孔骤然一缩,惊恐的尖叫求饶起来,她一扭头,朝着表妹军团那一桌望去,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再说,口中已经被老成的齐嬷嬷一团帕子堵住了嘴,低喝道:“拖出去,杖毙了!”
跟着,便被上前的健壮仆妇夹着架了出去,嘴里呜呜有声,挣扎不已。
呜咽声渐去渐远,厅中众侍宴丫鬟婆子们大气也不敢出。
“今日这事儿,的确是我平日里管教不严,疏忽了!”大夫人吐了口气缓缓说道,她看向春霞,温言笑道:“春霞,没吓着你吧?这事儿是个误会,你别往心里去。这府上往后再有谁对你不敬,你尽管来告诉我,我必定同你做主!我倒要看看,还有哪个敢吃了熊心豹子胆!”
春霞谢过大夫人,却是勉强笑说道:“其实没什么的,我好好的呢,没人对我不敬!再说了哪儿能什么事都来麻烦母亲呢?一般的事儿我跟东南说就好了!”
说着面露不忍,不由有些怯怯的说道:“杖、杖毙?那小丫头也许,真的是一时糊涂弄错了呢?母亲是不是先查清楚再处罚,到底是一条人命呐!”
大夫人原本以为她会为那丫鬟求情,自己也好就着台阶下,将那丫鬟教训一顿也就算了,不想她这话倒是有意将一件小事情闹大!真不知她是顺口说道还是有意为之,不由胸口一堵。
廖氏和蔡氏不动声色交换了个眼神,却是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我看春霞说的很对,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就杖毙,这怎么叫人心服嘛!”
“是啊是啊,如果大嫂你没空的话,不如,这人交给我们来审问,保管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是啊,要不然岂不是要让人说咱们年府主子凶残、草芥人命!”
“我也觉得很有必要先查一查!”
廖氏和蔡氏当然也不会相信那丫头是糊涂弄错了,要知道侍宴的丫鬟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伶俐人,不是随随便便弄个人就来的!且这件事情她们心知肚明跟自己没有关系,那么唯一可能的就是跟大夫人有关了,不然齐嬷嬷干嘛那么急着给人嘴里塞帕子?呵呵!她们当然乐意将那丫鬟弄回来好好审问一番,没准还能审出点什么,叫大夫人脸上难看!
大夫人叫她们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一番挤兑,气得脑门一阵阵眩晕,冷哼一声沉着脸道:“用不着这么麻烦!对主子不敬,这就是死罪,还用得着审什么?哼,不就死个居心叵测的奴才,跟死个臭虫子有什么区别?若有人因为这个说我们年府残暴,呵呵,这京城中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家不残暴的来了!”
“大嫂说的也是!既然大嫂都这么说了,那便如此吧!”
廖氏和蔡氏笑吟吟点头赞同,那微微上挑的眉和她浅浅噙着笑意的嘴角,怎么看怎么讽刺、怎么看怎么揶揄。可大夫人又能怎样?只能装作看不见!
春霞便也叹道:“母亲说的……好像也挺在理的。这是母亲的决定,我们做小辈的就更不好说什么了!唉,到底是一条人命啊!红星啊,明日拿些银子,好好的将她收敛了,寻个地方好好葬了。若有家人在,给她家人也拿些银子去,好好安抚一番!”到了这一步,不是她说的算的了,叫那些不安分的奴婢们心里有个警醒也好,省得动不动就想着巴结讨好主子来对付她!
红星上前轻轻应了声“是”。
大夫人脸颊两边肌肉抽了抽,硬生生咬着牙不做声。
这个乡下丫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这么一通话,又如此吩咐一番,岂不是生生的在打自己的脸?是在对比她有多仁慈善良、自己有多凶残暴戾吗?
天长日久积威之下,她当然不在乎这么一点小风浪,也不认为她这么一点儿小恩小惠能让众人倒戈尽数向着她,可是心里终究是膈应的慌!
这个乡下丫头,究竟想干什么?
大夫人心中纠结不已。原本,她是派了人去桐江打听春霞的品性没错,但她的人给她带回来的资料跟眼前这个人对比起来,似乎是那么回事,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以至于她都有点糊涂了……
她哪儿知道,自打桐江县出现了那一批刺客、之后年东南又上京之后,吴大少奶奶和春霞早就防着了!
桐江是她们的地盘,一个县城又并不是太大,带着京城口音的人一到那儿就被吴大少奶奶的人给盯上了。听得他们鬼鬼祟祟的打听春霞和年东南,吴大少奶奶立刻便同春霞商量了。因此,那些人接触的都是她们有意让接触的,这样能打听得到有用的消息就怪了!
这家宴,大夫人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可她却不能就这么走了,若就这么走了,岂非显得那几个贱妇得逞了?没那么便宜!
于是众人依旧寒暄着用餐,只是再也没有人敢提一个“酒”字,负责斟酒的丫鬟持着酒壶站在一旁,心中更是忐忑不已,生怕一个不好,这火就烧到自己身上……
春霞却是没有大夫人那么好的涵养,这饭是一口也吃不下了。年东南见了便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春霞勉强笑道:“可能是路上劳顿,还没有歇过来,我真有些乏了呢……”
“你从未赶过这么远的路,身子骨受不住是正常的,那咱们就先回去吧!”年东南心疼道,顺势便起身告辞,带着她离开了。刚出了大厅,便打横抱着她一路往敬一堂走去,廊上廊下众丫鬟见了,无不垂首敛神,眼皮子也不敢抬,心中更暗暗颤栗:侯爷是真的极看重极看重夫人,往后没事儿还是别招惹夫人……
主角一走,这台戏自然也没有继续唱下去的必要了,众人本来就是为看热闹而来的,如今没有热闹可看,便一个个也相继起身告辞,廖氏、蔡氏少不了意味深长的勾着嘴角朝大夫人笑笑,大夫人见了面上平静,心中一片气恼翻腾。
“你跟我来!”大夫人扭头看向方水秀淡淡吩咐,两人一道回了玉芝院。
刚进暖阁,只见大夫人反手“啪”的给了方水秀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猝不及防踉跄着“啊”的低呼,捂着脸泪光盈盈道:“姨妈……”
“给我跪下!”大夫人怒气彰显再无需遮掩,冷冰冰的目光似要将方水秀刺穿。
方水秀不敢不从,屈膝跪下,泪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轻轻颤抖着肩膀啜泣着。
“愚蠢!真是愚蠢之极!你自己看看你做了什么蠢事!”大夫人气忿忿坐下,根本用不着问、用不着猜,当时宴席上她已心知肚明,春霞手中那杯酒就是方水秀叫人故意做的。
因为这种事廖氏和蔡氏甚至她都不屑去做,而其他的姑娘们根本没有机会事先接触到布置宴会的人,唯有她。
方水秀自然也明白大夫人说的是什么又气又愧哽咽道:“我,我只是不服,只是想叫她在大伙儿面前大大的出一个丑,谁知她那么不要脸!”
“你还有理了!”大夫人冷哼一声,冷冷道:“说你没长进看来果然是没长进!即便她在众人面前出了个丑,那又如何?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搞小动作,于大事有何益处?哼,亏齐嬷嬷机灵,否则出丑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方水秀脸色一白,僵住了不敢吱声。
大夫人又道:“这下子好了,只怕人人心里都认定这事儿是我做的!真是——我有那么无聊么,做这种小儿科之事!”
方水秀这才急了,忙膝行上前,含泪道:“都是阿秀不好,都是阿秀鲁莽冲动、顾前不顾后,连累了姨妈!姨妈反倒如此相护,阿秀真是惭愧,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以后阿秀再也不敢了,姨妈您若心中有气,你尽管教训阿秀便是,只别气坏了自个身子!都是阿秀不孝……”
大夫人心中实在是叫她给气坏了,可她娘家未出嫁且年龄合适的嫡出姑娘就这么一个,即便她生气又能怎样?从前看着她倒是好,没想到到底是没经过事的小姑娘,一点用处也没有!
谁叫是自家的侄女?不帮她还能帮谁!
“罢了!你知道错在哪儿就好,起来吧,别跪着了!”大夫人舒了口气放缓了脸色道。
“谢谢姨妈!”方水秀小心翼翼的道谢而起。
“你听好了,往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再做什么!”大夫人眸光微沉,又道:“我先前只当你单单是仰慕你表哥,如今看来,你是陷下去了!可你要清楚,你是方家的嫡女,打你出生那一刻起到现在,享受了方家为你提供的一切包括尊贵的地位和数不尽的锦衣玉食,你的肩上也担负着方家嫡女应该承担的使命!情情爱爱那种东西,说穿了都是虚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什么都明白了!所以,我警告你,压下你心中那点儿不甘、不忿和嫉妒,从这一刻起,你对左春霞非但不能有半分儿嫉妒和厌恶,相反,你要真心实意的把她当做你的好姐妹来关心、帮助,要让她感觉到你发自内心的好,知道了吗?”
方水秀动了动唇,眼神有些迷茫和空洞,光是听大夫人这一番话,心中便觉得针扎一般的难受。
能做到吗?
她不知道!
她心里对那个女人又妒又恨,犹如炼狱之火时时刻刻在燃烧着她的心,让她发自内心的把她当成好姐妹关心帮助?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她抢走的可是自己最心爱的男人。
“啪!”的一声脆响惊醒了大夫人,方水秀惊慌失措抬头,对上大夫人寒浸浸的一双眸子不由心中一颤,磕磕巴巴道:“知、知道了!”
大夫人眸中寒色渐渐缓下,一点一点的点头道:“很好,你知道了就好!我只当你是真正的放在心上明白了我的话!阿秀我告诉你,若再有下次你捅出什么幺蛾子来,你便收拾收拾包袱,回方府去吧!咱们府上虽没有别的嫡女了,可这嫡女不中用,说不得只要另挑个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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