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被她惊醒,缓缓的恢复了脸色,偏头微微蹙眉道:“你怎么也来了?”
“我——”方水秀垂下了头,轻轻摇摆了两下手中的纨扇,神情一片黯然低落。
她咬咬唇仰头说道:“这个左春霞什么都不懂,一看就是一副小家子气,长得也算不上什么国色天香,可是为什么表哥去对她——”
大夫人瞅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敬一堂门口发生的事情,你也听说了?”
方水秀嘲讽的轻轻嗤笑一声,说道:“那些丫鬟婆子这会儿还跪在那呢,只怕此刻阖府上下没有不知道的了!这可是一大新闻,别说年府和咱们方府,便是放眼京城、再往上数三代,哪家又发生过如此荒唐之事?就为了这么一丁点儿算不得事情的小事,如此狠罚下人,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方水秀说着不禁有些委屈,“表哥好歹是侯爷,做事情怎么能这么顾前不顾后呢?那个左春霞也是的,竟不知道劝一劝!妻贤夫少祸,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大夫人冷笑,说道:“刚才他那番话你没听见吗?他这是给阖府下马威呐,他倒是疼他媳妇!”大夫人说着吩咐碧叶:“去,叫秦管家自个上敬一堂请罪去!这混账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自个看着办吧!”
碧叶连忙答应去了。
大夫人瞅了一眼神情抑郁且忿忿的方水秀,说道:“怎么?心里不痛快了?”
方水秀动了动唇,没有吭声。
大夫人却盯着她又道:“羡慕了?”
“姨妈!”方水秀脸色微微发白,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两下。
“别学那小家子气!”大夫人突然脸色一肃,狭长的凤眸中精光灼灼,闪烁如刀锋般锐利,冷冰冰道:“你是大家闺秀,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么多年受的教导你都忘了吗?将来你是要做一府主母的,不是学那狐媚子勾人!哼,贤妻可不是那么好做的,你可记住了?”
“阿秀不敢忘记!”方水秀连忙站了起来垂首恭声答应,心中却忍不住暗暗的想:贤妻又如何?当家主母又如何?若他,若他也肯这般待我,我什么都不要也是心甘情愿的……纵有了权势,掌控着阖府生死,却得不到他的心,又有什么趣味……
只是这话她只敢在心里偷偷的想,是万万不敢在姨妈面前表露半分的。
“坐下吧!”大夫人轻轻一叹,柔声道:“什么情呀爱呀都是虚的,如昙花一现,过去了就过去了,只能在回忆中用来缅怀,而后伤感,仅此而已!只有权势地位才是真的,握在手里的时候,你就拥有了一切!所有人都得捧着你、都得看你的脸色、都得靠你的施舍!这才是最实在的!你呀,到底还小,叫人家几句话、一场戏就给糊弄进去了!哼,不信就等着瞧吧,要不了三两年,你以为你表哥还会把她放在心尖上宠着吗?你别忘了,这里是京城,而他,是位高权重的侯爷!”
“姨妈说的是,是我一时糊涂了!”方水秀立时精神大振,抑郁一扫而空,顿觉醍醐灌顶,霍然开朗。
不错,这里是京城,而他,是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侯爷……
等他习惯了京城里的富贵锦绣,习惯了那种高高在上、为所欲为的生活,区区一个乡下女子还能锁得住他的目光、他的心吗?
她还有机会,她要做他放在心尖上宠着的女子……
若非面子情分上需过得去,年东南和春霞根本不想去二房、三房,而那边的人也多少心虚,同他们没什么话说,真正只打了个招呼就回敬一堂了。
谁知道,敬一堂门口此刻又是一场大热闹!
远远的,两人便看见周围的花木背后、假山石背后、游廊旁边、不远不近的小径道路上,遮遮掩掩无数人探着头朝那边张望着,三三两两的交头窃窃私语。
两人相视一眼,不由疑惑。而众人看见他二人过来,也连忙缩了缩脑袋身体勉强藏了藏,却仍旧是围观不肯离去的。
“发生什么事了?”年东南十分不悦朝红星瞅了过去。
“侯爷、夫人!”红星上前施礼,她也十分无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秦管家苦笑道:“秦管家前来向侯爷和夫人请罪,奴婢也不敢轻易相劝……”
秦管家?他还敢来!
年东南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浑身气势徒张,春霞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不要出声,两人就这么站在那里。
“秦管家?原来是秦管家来了!”春霞故意恍然大悟的叫道。
“侯爷!夫人!”秦管家膝行转身向他二人垂头请罪道:“都是老奴不中用,老奴该死!老奴没有料到路上竟会出了那么大的岔子,连累夫人受了惊吓,被贼人掳走,还差点儿出了事!都是老奴该死,是老奴的错哇!老奴自回府以后没有一天心里好过的,幸好夫人您吉人天相、遇难成祥,终于平平安安的回来了,要不然,老奴就算一死也不能恕罪啊!”
秦管家会痛不堪,声声自责,就差没有当着春霞和年东南的面以死谢罪了。
春霞和年东南却是听得又恼怒起来,他明着说是请罪,可除了这些场面话哪一句是真正请罪了?却把一切都归结于“意外”两个字!更好死不死的,特特点出她被贼人掳走,这是什么意思?
“算你还有点儿良心,你也知道错!”年东南冷冷说道。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秦管家连连自责,“老奴没料到那些贼人如此大胆,早知道便早知会地方官府护送了,老奴办事不周,老奴没用啊……”
这话锋一转,又连地方官府也编排牵扯上了!
秦管家得了大夫人的话,心中早已有了底,想着做戏做足,一边说便一边抬手轻轻的扇打自己的嘴巴,一边扇一边自责。
年东南和春霞就这么看着,不吭声。
秦管家不由微怔,年东南先前那句话,分明就有放过他的意思,所以他才想着更加诚挚的表示自己的悔痛之意,不由得就抬起手自打嘴巴起来了。
依着不成文的规矩,自己已经放低姿态做到这一步了,他两口子不应该见好就收,道一声“好了!”给他个台阶下,然后,大家皆大欢喜吗?
可这两口子此刻就跟没看见似的,没有一个吭声,任由他自打着自己的嘴巴!
啪啪的清脆声音单调的响起,夹杂着秦管家“老奴该死、老奴不中用”的自责,众人一时都面面相觑。
秦管家心中恼火不已,可那巴掌已经扇了起来,主子不叫停,就万万没有自己停下来的道理,事已至此,他还能怎样?只能硬着头皮一下一下的打着。
年东南压根瞧也不瞧他一眼,反而握住了春霞的手,凝着她柔声道:“幸好你没事,万幸,真是万幸!万一你出了点什么意外,我可怎么办……”
“相公,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这会儿不是好好的就在你身边吗……”
“嗯,这就是老天有眼了!”
“也多亏了你赶去救我呢!”
“……”
两人脉脉含情诉起了衷情,那啪啪作响的清脆声仿佛压根没有听见。
秦管家何尝受过这等折辱?已经打得手发麻、脸颊也火辣辣的疼肿起来了!可他怨不得别人,又没有谁叫他打,是他自己动的手!
他忍着心中的憋屈,继续啪啪的打着嘴巴,那“老奴该死”几个字已经有气无力说不出来了,只剩下了这单调的扇打声音。
“扑哧”一声不知是谁笑了出来,这一下破了功,立刻跟着响起了一片的偷笑声。怪不得众人,府中堂堂的三管家自打嘴巴,而且一打这么久,就算最下等的下人们也没有受过这样的,众人不笑一笑简直对不起这难得一见的奇观了!
秦管家又羞又恨,心中将春霞骂得狗血喷头,一张老脸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被打得厉害了,涨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两腮针扎似的难受。
再这么打下去,秦管家只怕要没脸见人了!红星心中暗叹,转念又想,事实上,经过这一遭,他在府上只怕已经沦为笑柄了!
她是大夫人的人,此刻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轻轻打断互诉衷情的侯爷和夫人,小声说道:“侯爷、夫人,秦管家——该如何处置,还请侯爷和夫人定夺。”
年东南盯了她一眼没吱声,春霞却是诧异的“呀”了一声,仿佛这才回过神来注意到在一旁自打嘴巴的秦管家,不由惊道:“秦管家他这是在做什么呀?府上请罪,都是这样的规矩吗?”春霞朝红星望了过去。
红星顿时一滞,这话怎么回答?说是还是不是?无奈之下,她只得勉强点头:“秦管家,他,他也许心中有愧,所以……”
“那也用不着这样呀!这得多疼呀!”春霞说着有些谴责的向秦管家忙道:“秦管家,你快住手吧!你看看,一不留神怎么把自己打成这个样子了!真是,又没人叫你动手!唉,你还真正是——”
秦管家心里早就骂了无数遍,听了这话心里更加憋屈,却还不得不谢恩道:“老奴是罪有应得,这是老奴该受的!”
“若府上规矩是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了!痛不痛啊?”春霞又轻叹问道。
痛不痛?秦管家眼前一黑胸口一阵气闷,心道老子都成这样了你说痛不痛?
可就算痛得要死,这一个“痛”字他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口!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又是有身份的人,大庭广众之下这话好意思说吗?
可要说不痛,那分明就太假了!
秦管家含含糊糊的本不想回答春霞这话,可春霞一双眸子殷殷的望着他,正等着他回答呢,秦管家没奈何,只得勉强摇摇头说道:“不……不怎么痛。”
“那就好!”春霞仿佛松了口气似的,无比轻松的笑道:“我就说嘛,自个下的手还能没轻没重的?不痛就好,不痛就好!这万一要是毁了容,虽然你也一把年纪了,到底不美观呢!”
秦管家脑门一阵一阵发晕,忍着气道:“老奴……谢夫人关心……”
而旁边偷偷围观的众人,早已吃吃的偷笑了不住。
年东南睨了他一眼冷哼道:“你知道自己有罪就好!我今日暂且寄下你项上人头,若再有下次置夫人于危险之中,我定饶不了你!”
“老奴不敢,老奴再不敢了!”秦管家连忙叩首。
年东南又冷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否则人人都像你这样起来,夫人岂不是要吃亏?你——”
“东南!”春霞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甚是不忍的说道:“这一次想必秦管家自己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了,他的脸又打成了这个样子,若再重罚,他这么一大把年纪怎么受得了呢……”
秦管家心中稍稍一暖,心道你总算说了句有良心的话。老子那一场惊吓受的还真半点折扣都不带打的……
年东南自不会当众拂了娇妻的意,便温言道:“可也不能就这么便宜放过了他,那你说说,怎么处罚合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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