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方坐稳,周道虔和孔凡高到了,不对,二人的造型,差不多应了句成语,叫作联袂而至,但见二人手臂交着手臂,这连接在一块儿手臂,可不就恰似那团结一处的衣袂。
二人俱是满脸红光,面带微笑,这般亲昵动作,不知道的,准得以为这两位是亲切的世兄弟,可在座诸人谁不清楚,若是四下无人,给这二位一人发一刀具,甚至不用招呼,这二位就能对砍起来。
德江政局最有份量的两人到来,诸人少不得又得站起来迎候,毕竟,若是一人到来,大伙儿抬抬屁股,还说得过去,若是二人齐至,代表了德江最高权力,那自然得站起身来。
“同志们都到啦,这离开会还有五六分钟了,大伙儿这守时观念可不怎么样嘛,啊哈哈……”
孔凡高先声夺人,声如炮仗一般,宽阔的大堂内,回声惊人。
被孔凡高抢了本该自己说的话,周道虔面皮陡然一青,眼皮跳了跳,脸色又回转过来,笑道:“同志们……”
不曾想,他方三字出口,猛地扫中赵主任,刚要出口的声音,立时便掐断了,嘴巴再度开启时,老赵主任先发话了:“小孔啊,我记得你在黑水那会儿,声音还没这么大,人家都是官升脾气涨,你这是官升声音涨,可了不得!我提个意见,待会儿开会时,你小子可得把这音量给降下来,我老头子心脏不好。”
刷的一下,孔凡高老脸一红,眼睛盯在老赵主任身上,眼泡子差点儿没凸出来,怔怔许久,直到张彻轻轻咳了一声,他才醒转过来,急急朝老赵主任行来,远远就伸出了双手,方正的国字脸迅速堆出了生平最动人的笑容,欢喜道:“老主任啊,您终于肯出来视事啦,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咱们地委,行署班子,实在是太需要您来把脉,掌舵了……”
这会儿的孔凡高哪里还有半点老虎模样,分明就是只乖巧可人至极的猫咪。
的确,对上老赵主任这资历高得没边儿的老领导,他孔老虎除非失心疯了,才敢摆谱儿!
不说老赵主任如今手中也握有极大的实权,单是老爷子在德江这些年阴结下的人脉,也绝非孔老虎能比拟的,更何况,这官场上,最不讲论资排辈,却也最讲论资排辈的。
最不讲论资排辈,是说,一般情况下,官场不以年岁论尊卑,就拿薛向和戴裕彬来讲,明明戴裕彬大薛向数岁,可薛向偶尔叫一两声“小戴”,便连戴裕彬也觉理所当然;
而最讲论资排辈,乃是指有过真正上下级领导关系,且上级领导提携过下级时,就算这下级最后升得比上级高,这前者还得敬着后者,这就跟五五年,解放军授衔,有的上将还得给少将敬礼一般。
如今的孔老虎和赵主任差不多也是这种关系,二十多年前,云锦湖险些溃堤,当时,赵主任亲赴火线抢险,孙明和孔凡高皆是未出头的小年轻,且当时,孙明还是革委会办公室的科员,可比孔凡高这位沉沦黑水县的同僚,贴近赵主任得多。
而当初抢险,有赵主任在,谁都憋着劲儿,要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
当时数九寒天,孙明灌了几口烧刀子和糊辣汤,光了膀子就往河里扑了码沙袋,这番豪情,自然给赵主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便是方才训斥孙明意志力薄弱,也提起了当年的故事。
虽然这孙明几乎拼了命,引起了赵主任的主意,可偏偏当时孔凡高愣是昏倒在了河里,险些被水冲走,立时这孔某人就被赵主任竖作了典型,将他孙明的光辉几乎尽数夺去。
直到如今,这位孙副书记也一直认为,当初的孔凡高绝对是表演,若没姓孔的横插这一杠子,他孙某人哪里还会窝在德江,更不说,还让孔某人始终踩在头上。
也正是这个缘故,算是埋下了孙,孔数十年不合的根子。
当然,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却说,孔凡高瞅见赵主任,心中欢喜是假,吃惊是真,他真是好奇极了,怎么会在此处遇见赵主任。
要知道这位赵主任可是有名的不问世事,虽然每次开常委会等各种大会,地委办都会给老赵主任的秘书去通知,并在会场摆下老赵主任的椅子,可这位老赵主任是一次都不曾来过。
今日,他陡然到场,由不得孔凡高不犯嘀咕。
细说来,这会儿也不只孔凡高心头疑云密布,便是周道虔也顾不得嘲笑孔凡高在老赵主任面前这小人模样,心中亦是琢磨难定,暗自揣测着老赵主任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