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云压得很低,沉沉如压了铅块的墨锭,横亘在西方天际,晚风从浩淼的菱角湖卷来,漫过花园时,卷起片片飞花,临到窗前,已有了淡淡菊香。
严格算来,眼下已经入冬了,明珠份属东南,霜雪自然来得较晚,可再晚的霜雪,也不能抹杀如今已是冬天的事实,是以,白日还算温暖的天气,这会儿临夜,晚风却浸浸凉,微有刺肤之意。
汪明慎站在窗前,想的依旧是薛向饭桌上说的那番话,他如此沉湎,倒不是因为薛向的道理惊人,而是今日的策论,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他真从未想过,人的脑子竟有这般灵活的时候,说句随机应变,闻一而知十,也莫过于此吧,想着想着,汪明慎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思维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汪明慎盯着远处的飞花枯草,出神了许久。
终于,伏在他书房案头的光真同志,取下黑框眼镜,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抬起头来,橘黄的台灯光晕上,光真同志那张儒雅的国字脸上,却现出满满的惊喜,“老师,好文章,真是好文章,原以为薛三篇就是写动态理论,是杆好笔头,没想到他写这种近乎调查报告的文章,也有大家风范,论据详实,逻辑严密,更难得的是预见性地提出问题,又巧妙地给出了对策,这等人物,首长们赞一声‘党内英俊”,真是实至名归!”
这会儿,已是晚上八点半了,吃罢晚饭,薛向小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去了。
他方离开。汪明慎便引着光真同志到了书房,将薛向写得这篇关于解决国企经营困境的策论,拿了出来,递给光真同志阅览。
要说汪明慎可是答应过薛向此篇文章,只自己揣摩,不会外露,本该守诺,不给光真同志看的。
可今晚的薛向表现太过惊人,汪明慎早把他当了必定一飞冲天的人物。这等人物的见识、文章,他又怎会对自己的衣钵传人隐瞒。
要说薛向撰写的这篇策论,字数确实不少,洋洋洒洒万余,但光真同志更是夸张。这万把字,他竟足足看了近个把钟头,览罢,便掩卷长叹出声来。
汪明慎闻声回过头来,搬了窗前的那把老旧藤椅,挨着光真同志坐了,“光真啊。薛向的明睿,你我已只知甚详了,好好记着这个人吧。咱们不谈他了,我倒是认为他今天出的关于专利和商标注册的点子。你应该听进心里去,你完全可以从那个漳州五叶扇场下手,就专利和商标注册,做出一篇大文章!”
汪明慎的政治眼光很准。也很老辣,一眼就瞧出了这是个好突破口。尤其是对光真同志如今这个不冷不热的职位来说,运作好了,未必不能成为一个爆发点,给光真同志的仕途履历,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汪明慎话音方落,便瞅见光真同志皱眉,他咳嗽一声,道:“我知道你想什么,光真啊,我得说,你想多了。你当薛向肯在饭桌上细说其中勾连,没想到这一层么,那可真是个让人惊叹的年轻人,放心吧,他的名声已经够大了,这种邀名之举,他避还来不及,焉肯再让麻烦上身。”
光真同志知道汪明慎对自己的抬举之意,对这个将所有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的恩师,光真同志是铭感五内的,可这种借用别人东西,染红自己顶戴的事儿,他还是觉得难以为之。
汪明慎知道自己这位佳弟子,温润如玉,质朴大器,对此等事,不屑为之,乃是正常。
可他深知光真同志如今的境况实在说不上好,若无机遇奋起一把,弄不好就得虚耗光阴,永沉下僚,这自然是他不愿看到的,所以,他认为这一步,光真同志必须跨过去。
“你呀,就是重名轻实,你自己这一谦让,倒是顾全了自己的名声,可你想过没有,专利和商标之事,若不成行,会给国家造成多少损失,大丈夫存身处事,岂可畏首畏尾,因小失大!”
汪明慎勃然作色,他太了解光真同志的为人了,自然知晓该从何处着手。
果然,一提到国家利益,光真同志紧皱的眉头立时松了开来,“老师教训的是,倒是我想得差了,哎,只是这回算是生受了薛向啊!”
“没事儿,这个人情我替你还他就是,我老头子还是他顶头上司呢,你当他今天登门是给我老头子庆生的?人家可是来跑官儿要官儿的哟!”
汪明慎火眼金睛,薛向明着说是替李铁山来拜望他,可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知道薛向此次上门,必有所求,至于求什么,脑子一转,他就清楚了。
“跑官要官?”光真同志错愕极了,“他现在的官儿貌似不小了吧,还急着升?他这个年纪深得太快,未必是好事啊!”
汪明慎摆摆手,“你可小看了咱们这位薛主任,他如今是正处级的干部,却操着正部级的心,人家这是忙着牵丝扯线,在织网呢,如今的明珠可是块香饽饽,不知道多少人都想要咬上一口,光真,怎么样,什么时候再回来帮帮我?”
汪明慎说罢,光真同志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