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桂花去后,薛向交待众人这段时间闭紧嘴巴,又安抚几句,便将众人送出门去,接着,独自在火盆边坐了,翻检起那灰布袋来,布袋里倒是比先前孔桂花交待的多了一样东西,是个信封,拆开一看,正是铁勇写的信,且是写给薛向的信。‘
薛向就着烛火读了起来,信不长,不足五百字,前半部分主要讲薛向给靠山屯带来多少变化,和他学习了那本《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感悟,以及反思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觉得非常惭愧,想向薛向承认错误,又没有勇气,所以就用信的方式记录了下来。
前半部分皆是自遣,后半部分,才真正让薛向动容。铁勇在心中交待靠山屯几乎每年都超额向社里交粮食,可超过定额的那部分并没记录在案,而是悄悄被用来冲抵往年亏空,具体的数据,这十多年的每笔账,都在那两个笔记本上,又说蔡氏父子,曾经找他要过账册,都被他拒绝了。
信的末尾,又说如果哪天他意外失踪或死亡了,一定是蔡氏父子下的手,要薛向千万给他报仇。
薛向看完正文,再看最后的日期,九月十八日,他一掐指,正是铁勇再次当选副队长的那天。现在想来,这信,铁勇是感动之余写下的。
阅罢信,薛向翻开两个笔记本草草浏览了一遍,差点儿没惊得跌进火盆里。这小小靠山屯,十年间,竟被蔡高礼以远超国家规定的标准多收了近十万斤,折合下来就是每年近一万斤,靠山屯一年才产多少粮食,这帮家伙真是黑了心肝儿,再联想知青和社员们饿肚子的事儿。薛向哪里还有怀疑。
薛向收拢起笔记本,正待熄火回房,忽然。门外又是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大队长。快开门,我是彭春。”
薛向打开大门,彭春急道:“大队长,快,快跑,县里的公安下来了,来抓你的。赶紧跑。”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今天晚上下来坐小汽车,被在村里埋伏的老虎皮看见了,多亏老钟多长了个心眼,在屯子外留了人警戒。赶紧跑,车都到屯子外了,从后山走,娘的,那帮兔崽子就是见不得老子们过好日子。”
薛向知道这会儿不识呈匹夫之勇的时候。当机立断,拍拍彭春的肩膀,招呼他保重,带上那灰布袋,折身进房。取出压在箱底的那按满手印的分田合约,打开后窗,便跳了出去,逃出去不到两百米,便听见办公室方向传来一片喝吗声。
薛向知道这是乡亲们在给自己拖延时间,更不回头,埋头便朝山里奔去。
……………
时近凌晨三点,承天县公安局局长办公室灯火通明,承天县县革委主任郭民家竟连夜在此地,召开革委会班子会议。
会议从十二点起,已经开了三个小时了,这会儿轮到郭民家做会议总结:“整个会议气氛很好,各位都做了自我批评,也统一的看法。总之,对靠山屯生产大队管委会班子这种无法无天,掘社会主义坟墓的犯罪行为,咱们要进行坚决斗争,对以薛向为首的靠山屯生产大队管理委员会班子成员要严惩不贷。当然,靠山屯出了这种泯灭党性,罔顾国法的坏分子,我这个承天县一把手也有责任,会后,我会向地区,省委作检查,请求处分。明天,照先前班子会上的决议,各宣传部门统一口径,一定要扭转当前的鼓吹风,一定要将靠山屯分田单干,罔顾法纪的事实进行全方位、深层次的挖掘、报道,争取消除此前鼓吹风造成的不良影响,打一个宣传上的翻身仗,先就这样,散会!”
一众班子成员刚散去,满身雪花的何进钻了进来,见了郭民家立时立正,敬礼,说道:“主任,那小子贼滑溜,一个不注意,让他逃了。”
郭民家白皙的手指不住敲打着会议室的桌面,头也不抬地道:“逃了好,抓住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招呼他,这一逃,我就不用七报八报地折腾,直接给他开除党籍,按逃犯论处。”
郭民家尽量压着声音,可依旧显得尖利,听得何进头皮发麻,只得连连点头道:“主任高明,主任高明。”
二人正说话之际,蔡高智,蔡高礼,蔡国庆三人走了进来。蔡高智紧走几步,来到郭民家身前,弯腰道:“主任,我们无能,辜负了主任的信任,那几个家伙都是死硬份子,任凭我们好说歹说,死活不签字。”
何进最瞧不得蔡高智这副窝囊相,哂道:“我当什么呢,在老子的地头儿,还没听过有撬不开的牙口,掰不断的指头,等着,半个钟头,一准儿拿下,计时开始。”说话,何进迈步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