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不看那出场便被家人拥起的青年考生,人家那阖家团聚是如何温暖;只看那大龄考生,看着看着,嘴角便拽起笑来。西北角的那大胡子考生早引起薛向瞩目,接下来一幕,更令薛向叫奇。那人一出门,竟被一对七八岁的孩童拥起来叫“爸爸”。
十年浩劫不知荒废了多少人,见此一幕,薛向得趣之余,不免感慨。
薛向正看得有趣,从他身边划过的一堆壮汉吸走了他的注意力。
那两壮汉,一个三十出头模样,一个十七八岁,皆是虎背熊腰之辈。那三十出头的一出门,就给那十七八的推一个跟头,骂道:“小兔崽子,刚才捂那么严实干嘛,连你亲叔叔也不照顾?老子给你使了那么久的眼色,眼睛都快闪瞎了。你小子跟老子装看不见,有你这样的侄子么?”
薛向乐了,竟是叔侄同考,还分到了一个教室的邻桌,叔叔要侄子放水,侄子没放水,却是放了鸽子。
那青年被推一个跟头,也不着恼,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雪花,没皮没脸地笑道:“叔,嘿嘿,回去可别跟俺爹嚼舌头呀,大不了今晚磨面的活儿,我一个人包了。你得像个爷们儿不是,自己不会做,就不做嘛,总不能欺骗组织吧。靠耍机灵,就是考上了,进了学校也得露馅。到时,人家给你退回来,那可把咱老陈家的脸给丢尽了不是?我这纯是为了列祖列宗兼子孙后代着想。”
那壮汉发作不成,反被戏弄,勃然大怒,四下张望,似在寻趁手的家伙,要收拾这胳膊肘不往内拐的侄子。瞅来瞅去,瞅中了花坛里才半人高的柏树。那壮汉奔至近前,就来了个鲁智深倒拔垂杨柳。
壮汉刚把柏树拔了起来,满场同时响起了两声“住手”。一声是他那倒霉侄子发出的。一声是气势汹汹而来的俩保卫科干事齐声发出的。那俩保卫干事,一高胖。一矮瘦,皆身着藏青的工作服,胸口处还贴了“保卫干事”的铭牌,身份甚是好认。
那壮汉闻声,再瞅瞅手里已经离了土的柏树,痴愣当场,心中大叹:坏事儿了!
果然。那俩干事一到近前,就要那壮汉报出名姓,接着便是大声喝叱,兼说教。唬得那壮汉汗水涔涔。那青年这会儿也傻眼了,不住地给俩干事赔不是,说是树才拔起来,没伤着根,再栽下去一准儿成活。自己和叔叔保证把树原封不动地种回去。
孰料俩老虎皮非不答应,高个儿老虎皮竟从怀里掏出个笔记本来,从上衣兜里取下钢笔,龙飞凤舞地划了起来,写完。撕下纸张,拍进了那壮汉手里,“损坏公物,罚款两元,掏钱吧!”
那壮汉捏着手里的“罚款单”,胀得满脸通红,冲那青年要钱。那青年却吱唔说:走时,老头子只给了五毛钱的午饭钱,不够交罚款。却说这会儿的农村人都朴实,也极听公家的话。那俩保老虎皮随手开的破纸,叔侄两人便想着如何交钱,却是没有半点纠缠、掰扯的心思。
“什么,只有五毛钱?你当这颗松柏是稻草啊!五毛钱,哪里能够!实在不行,你们回去一个拿钱,留一个在这儿交待问题。”矮个儿老虎皮一听只有五毛钱,脸上黑气更甚。
“行了,两块钱,我替他们交了!”两叔侄正争着要作“人质”,薛向出声了。
先前看了半天戏,薛向对这对如兄如弟的叔侄观感甚好,便决定帮上一帮。虽然他有一大堆办法,能让这俩老虎皮鸡飞蛋打。可眼下他急着回屯子,不愿多生事端,遂决定交钱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