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许是寒风吹过,落雪洗过的缘故,黑色土壤格外湿润,阳光下洒,冒头的竹笋上面些许白晶该是冬过留下的痕迹,融化水迹反射出密密已经熬过冬季严寒的竹林,有新叶在祭奠昨年秋季落下的黄叶。
曲径于竹林间,悠悠通路是人踏出的寂静,路尽处是竹筑小屋,从窗望进去,是满满温馨,绿意盎然是盛春模样。男人脸上是夏日暖阳,嘴里不自觉哼出妻子当年俘虏他爱意的小调,“春叶未尽,夏阳抬首,秋凉去散骄阳,冬来好雪落若柳絮随风,又迎一年风光。”
“相公,回来了啊,怎生不进来呢,外面还冷呢。”好听干净的声音从屋中传来,还伴着婴孩的哇哇声,“小闲都叫你了,快进来吧。”
男人脚步又轻快了几分,推门进来。
“啊!”男人一声惨嚎,直欲撕天裂地。
屋内散乱不堪,堆着典籍的书架已经彻底成了一堆废木头,典籍散乱,到处是书页碎屑,女子的梳妆台崩塌殆尽,铜镜扭曲反射着无数惨状。床边女人的尸体血液已经冻结,脸上惊恐和愤怒的表情永远定格,下半身躺在花瓶碎片中,身下是花瓶中后山万年澄澈清泉混着血水,原本载着花瓶的木台碎屑扎进腿部,美丽的身躯尽是血迹,上半身仍死死的抱着孩童的尸体,手臂陷进整个变形凹陷的儿子身体中,满满都是童稚的血液,那么鲜红,被血液淹没的孩童的可爱脸庞还带着安详的睡意。
噩梦惊出满满的冷汗,他终于从梦魇中苏醒,床右侧是他爱恋的妻儿,他的嘴角有一抹笑意,眼中的泪却止不住,牙关早已咬出鲜血,血腥味渗入喉咙,那么真实,那么苦楚。妻子仍旧保持那个姿势,抱着年幼的儿子,闭上的眼睛是那么的安详,却让人想要流泪,腰间那条无法弥补的缝隙,猩红色的裂缝。男人大笑起来,眼并瞳孔一并血红,染得泪也带着血色,声音转低,呜呜的哽咽哭声,突又拔高,一声啸声,屋外竹林也齐作喝,沙沙声音是在送别,也是在宣誓!
半月后,古江以东天逸峰上,一个男子双膝跪地,头伏在地面上,身前是一个两人高,屋子般的巨石,内部被掏空,透过粗细不匀的石柱,可以看见内部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个枯瘦老人,似是鹰爪的干枯右手抓着一本书,没有封面,纸质发黄,看来有些年头,整个人说坐,不如说瘫软在椅子上,膝盖以下没有他物,却不见半分可怜,已经皱成一团的面皮带着笑意,也不知是笑书中的故事还是屋外的男人。
虽是初春,在天逸高峰仍是飘雪不断,看男人身上厚厚的积雪,显是跪了极久,然而老人眼中只有笑意,完全视男人不见。
高峰之上,不见日月交替,只雪下了又停,片刻却又茫茫。
“王之齐的儿子,你为何来寻我?”老人仍旧含笑,右手向后一扔手中的书,凌厉速度丝毫不似一个迟暮老人掷出的,书准确无比的插进太师椅后面书架上无数书籍唯一的空当中。
“诸前辈,”男人出声了,声音极轻,上下嘴唇都没有分开一丝,“晚辈有一事相求。”
“你可知道你父亲和我什么关系,便来求我帮忙。”老人冷笑一声,两手环胸,居高临下。
“晚辈,晚辈不知道。”声音极轻,男人整个人慢慢颤抖起来。
“咦,哈哈,有意思。”老人突然开心起来,两只干瘦的手连连鼓掌,“那我就告诉你吧,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
“请不用讲了,请帮帮我。”
“不不不,还是说说吧。那是很久啊,你等等啊,我想想。”
“不要讲了,帮帮我!”
“要讲要讲,你听我慢慢说啊,人老了记性有点不好,你等我理理啊。”
“求你,求求你,帮我,帮我!我不要听什么过去,帮帮我!”
“别急嘛,马上就好。”老人敲敲头,笑着说。
“老子叫你快点帮我啊!”男人一声大吼,已经从雪地里跃起,右手已经执着一把长剑,迅雷不及掩耳,他的长剑已经架在了老人的脖颈上。“现在好好听我说,帮我!”
“哈哈,果然,真有意思,我猜猜,怕是王之齐的儿媳妇和孙子死了吧,哈哈。”那老人却是完全不吃惊不惧怕,反而两手乱拍,欢呼雀跃,哈哈大笑起来。
“你住口,信不信我马上取了你性命!”男人大吼。
“呵呵,不信,我死了,谁帮你报那大仇啊。”老人笑容从来保持完美,右手轻拭去脖颈已经微微渗出的鲜血,慢慢送入口中,“仇的味道,跟血一样鲜又腥啊,美味啊。”
男人勉强收了剑,锋上的鲜血缓缓滑落,滴在雪地上,格外显眼。
老人枯木一般的脸揉成一团,那是他在笑,他仍旧在笑,他从来没失算过,所以他会被困在这里,也因此他困在这里还能活着,因为总有人需要他。
老人许是笑够了,收敛笑容,缓缓道:“想报仇,可以,我问你答,我保证我能帮你。”
男人低头,没有看见地上的鲜血,却看到满满的鲜血,是那惨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