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予无比怜爱地抚上她的面颊,注视良久才道:“我真不知该哭该笑。”
“该笑。咱们都该笑。”出岫抹去眼角残泪,绽放出一抹楚楚笑意。
“可我明日便要行刑……”沈予试图解释。
“我知道。”出岫点头,“我会陪你。”
“晗初……”沈予再次将她抱紧,嗅着那发香,干脆地道,“好,到了黄泉路上,我把你还给挽之。”
…………
夕阳终于落下,夜色终于渐沉,两人紧贴躺在狭窄的硬榻上,互相汲取着对方的温暖。出岫原本舍不得睡去,可她最近实在太累了,到底敌不过汹涌的困意,渐渐阖上了双眸。
沈予却睁着一双俊目,一直看着她的睡颜,不愿挪开一眼。此生,此世,此夜,能够拥着怀中的娇躯,他余愿已足,可以无悔赴死了。
夜风静静吹送,时辰静静流逝,许多人都盼着今夜再长一些……应元宫的帝王寝宫里,亦是灯火通明、彻夜不熄。
天授帝双手背负站在庭院之中,抬首望月,沉默听着岑江的禀报。直至听到出岫进了沈予的牢房,他才开口问道:“诚王如何了?”
“诚王殿下返回了府邸,看起来……很消沉。”岑江回道。
天授帝沉吟片刻,再问:“云府可有消息?”
“今日一早,离信侯夫人庄怡然产下一名男婴,七斤重,母子平安。”岑江如实禀道,“云府给左相府飞鸽传书,估摸庄大人明日一早便能收到这喜讯了。”
“谢描丹没有其他动静?”天授帝凤眸微眯,疑惑再问。
岑江摇了摇头:“阖府上下一片喜气,没见什么异常之处。”
“这就奇了。”天授帝蹙眉,一张阴柔的魅颜闪现精光,“没见谢描丹请出‘免死金牌’?”
“据微臣所知,没有。”
“难道朕估错了?”天授帝喃喃自问,“沈予行刑,谢描丹能见死不救;可出岫也要陪着去死,她竟无动于衷?”
难道他高估了出岫夫人在云府的地位?否则眼看天快亮了,云府为何不见动静?
“圣上,微臣斗胆问一句。”岑江踌躇地问道,“您为何非得逼出那块免死金牌?您是怕谢太夫人留着救谁?”
岑江跟在天授帝身边多年,自然也知道先皇曾给了云氏一枚世代相传的免死金牌,能免一人之死。按道理而言,沈予是云氏的姑爷,出岫是云氏的媳妇,这两人都符合使用免死金牌的条件。除非谢太夫人舍不得用,否则再有几个时辰就该行刑了,她为何还不表态?
岑江心中疑问重重,憋着又实在难受,便斗胆问了出来。他始终觉得,天授帝是存心要处置云氏的,只不过早晚而已。而且这个“处置”,应该不会伤及阖族性命,只是想要拿下某个关键人物。
谢太夫人必定也猜到了这一点,才会对免死金牌持如此谨慎的态度。可这个人到底是谁,还是说,天授帝和谢太夫人都是未雨绸缪?其实根本没有一个确切的人选目标?
岑江斗胆提出了疑问,天授帝也没想瞒过他,沉声道:“等此间事了,朕会告诉你。”
“那……倘若谢太夫人见死不救,您真要处死沈予和出岫夫人?”岑江小心翼翼试问。
“不错,他们非死不可。”天授帝脸色一变,冷凝说道,“沈予两次忤逆朕意皆是情有可原,原本朕可以考虑留他一命,但他错在误杀皇裔,且与北地将领走得太近……”
天授帝凤眸一紧,话语又沉了几分:“出岫利用淡心说情,挑拨她与朕的关系,更不能轻饶。”
见帝王反应如此剧烈,话语之中字字杀意,岑江也不敢再多言多问。
主仆二人各有各的心思,都无声地等待着,却又不知是否能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恰在此时,当值的禁卫军匆匆来到龙乾宫,禀道:“启奏圣上,靖义王臣朗到了宫门外,说是有要事求见。”
靖义王臣朗,便是从前的北宣哀义帝。自从南北统一之后,天授帝便册封他为靖义王,“食邑同享诚王”。不过这只是昭告天下的旨意而已,靖义王虽然享受着与聂沛潇相同的俸禄,却没能享受他的封邑,而是留在了皇城京州。
说得不好听些,就是留在了天授帝的眼皮子底下。
不过靖义王受降之后十分安分守己,坐享着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头衔,甚至连早朝都不上,成日在王府里钻研喜好。
靖义王不来上朝,也遂了天授帝的心意,朝内有些机密要务,他巴不得不让对方知道。因此,靖义王也极少进宫,只在逢年过节时入宫面圣,参加一些不可推脱的宫宴。
可这个时候靖义王过来,又是为何?
对方毕竟曾是一国之君,天授帝也不好拒见,又瞧着夜色深重,猜测他必有要事,遂命道:“传。”
“是。”禁卫军领命而去,传了靖义王臣朗前来。由于宫门离龙乾宫不近,这一来一回,让天授帝等了足有半个时辰。
说起这位靖义王臣朗,经历也很离奇。他本名朗星,原本是北熙妓院里的一名伶倌,年少时没有变声,长得又俊俏,反串女旦唱得极好,也有几分三脚猫功夫傍身。
本是个不入流的戏子身份,可他与鸾夙交好,是鸾夙在青楼里唯一的朋友。后来鸾夙与臣暄相识之后,便举荐他去军中历练。
臣暄看在鸾夙的面子上一口答应,将朗星收在自己帐下。后来臣暄之父造反起义,朗星也跟着他们举事打仗。由于他性子活泛,身手不错,又时常跟在臣暄身边进出,最后竟被臣暄的父亲相中,收为义子,改名臣朗。
再后来,臣暄及其父打下北宣江山,登基之后又相继离世,便让臣朗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做了北宣皇帝。
而这其中,其实是有些秘辛。当年臣暄是假死逃脱,将皇位传给了臣朗,嘱咐他不要与聂七为敌。也正因如此,天授帝统一天下的过程分外顺利,并未发生什么大规模战争。
从一个青楼的伶倌,做到一国之君,再到如今的靖义王,臣朗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了。
天授帝正感慨着,便见臣朗已踏入龙乾宫,干脆利落地行礼问候:“见过圣上。”
曾经的南北两国帝王,一个样貌阴柔雌雄莫辨,一个星眉剑目阳刚非常。单以面貌看来,天授帝无论如何也不是帝王之相,至少不比靖义王。然而事实刚好相反。
可见人不能貌相。
面对臣朗,天授帝摆出了一副友善态度,问道:“平身吧。靖义王趁夜入宫,所为何事?”
臣朗并没有拐弯抹角,起身直白回道:“臣是为出岫夫人和沈大人求情而来。”
天授帝很是意外,他深知臣朗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便也对其来意分外好奇:“靖义王与出岫夫人认识?”
“素未谋面。”
“那是与沈予有些交情?”
“只在南北议和时见过几次,谈不上交情。”直到如今,臣朗都不愿说出“受降”二字,只说“议和”。因为在他心里,北宣没有输,是义兄臣暄将半壁江山拱手相让,而不是聂七凭真本事赢来的。
此刻天授帝也无心计较臣朗的言辞,挑眉再问:“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替他二人求情?”
臣朗很是干脆地回道:“算是为了他二人,也不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