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太夫人身形一顿,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也起了微妙变化,似是隐隐约约的黯然。半晌,她自嘲地笑道:“我若苛待她,辞儿还不得恨死我?”
“那您就放心让她独自进京?万一天授帝迁怒于她,岂不是……”迟妈妈说出自己的顾虑。
“大不了就是治她死罪,还能如何?”太夫人终于实话实说,“从前聂七他老子在世时,曾给了我一块免死金牌,只能用一次,我给出岫留着。”
饶是迟妈妈跟在太夫人身边见惯风雨,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儿:“那您为何不拿出来救威远侯?”
“出岫是名正言顺的云氏媳妇,沈予这个姑爷名不正言不顺,他用不成。”太夫人无奈地解释,“即便能用,我也没理由拿出来,于情于理,我都没有任何立场为沈予说话。”
“您就不怕天授帝不认这免死金牌?”迟妈妈有所顾虑。
“他敢不认!”太夫人冷笑一声,“逼死兄弟,气死生父,杀死养母,他若再不认这免死金牌,岂不是落人话柄?”
迟妈妈不再说话,只盯着太夫人看。后者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蹙眉斥道:“你是否年纪大了,眼神儿也不好了?”
“不是。”迟妈妈一笑,“奴婢是觉得,您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若换成几年前,您把云氏看得比性命还重,绝不会让出岫夫人拿阖族安危去冒险。”
太夫人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再次抬步往佛堂里走:“自从叶莹菲死后,我也看开了。你可以认为是我老了。”
三十日后,出岫一行轻车简从,率先抵达京州,比孟辉的人马脚程快了将近十日。她未曾料到,有生之年竟还有机会再次登临诚王府,而且是诚王在皇城京州的府邸。
若非真的走投无路,出岫不会冒昧来这一趟。其一,聂沛潇新婚宴尔,无论她是孀居的出岫夫人,还是所谓知音的晗初,这两层身份都不适宜登门诚王府。
再者,叶太后“自缢而亡”,叶家地位一落千丈,聂沛潇被迫娶了谢家女儿,这本身就是一种变相的自保之法。基于这等情况,出岫也不愿再让聂沛潇搅入这潭浑水之中。
由于不能再以云氏的名义出面,出岫也没法子光明正大地拜访世家,只能凭借从前自己的私交,通过几个关系好的诰命夫人想办法。
但收效甚微。
终是不得已,出岫厚着脸皮来到诚王府。聂沛潇的王妃谢佩骊亲自迎了出来,态度很是友善:“一直听姑婆提起您,我原本打算随王爷回到房州之后,再去府上拜访您。哪晓得我们还没启程,您倒先过来了。”
谢佩骊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语气也甚是娇柔可人。出岫忍不住打量她,见她身上兼具了娇俏与温婉两种气质,虽称不上风华绝代,但一看便是个玲珑剔透的聪明人。
也是,谢太夫人的侄孙女,谢家的嫡女,哪能不聪明?
出岫不晓得谢佩骊听说过什么,又是否知道她和聂沛潇的“知音关系”?但对方既然一脸不知情的模样,她自然也会避开敏感话题,只客套地问道:“是我冒昧造访了,实在是有要事想与诚王殿下相商,不知他能否拨冗一见?”
谢佩骊沉吟片刻,很是为难地回道:“殿下正在见客……听说是北地来的将领。此刻恐怕……不大方便。”
谢佩骊是新嫁,在诚王府根基未稳,如若贸然打断聂沛潇待客,委实难做。出岫心中虽着急,但也不愿让谢佩骊为难,便笑道:“那我改日再来拜访好了。”
“您别急,不如在这儿坐坐?”谢佩骊连忙开口留客,“来客只有一人,想必留不长,要不您再等一会儿?”
听闻此言,出岫再次抬眸打量谢佩骊,不经意从她面上看出了几分迫切之意。可她为何要“迫切”地挽留自己?
而谢佩骊则一直面带得体笑意,语气也大方,只是那眸光里到底藏匿了几分紧张与恳求,遮都遮不住。
刹那间,出岫懂得了她眼神里的含义——谢佩骊是怕自己来去匆匆,聂沛潇知道以后会责怪她没能留客。
只这一点,已足够令出岫断定,谢佩骊必定知道些什么……至少,她应该听说过坊间的一些传言,诸如诚王和出岫夫人的暧昧关系,等等。
真真是玲珑剔透啊!出岫在心中低叹,又为聂沛潇感到高兴。有这样一位诚王妃,夫妻之间会少了很多摩擦。有些事情、有些东西,谢佩骊会小心翼翼地藏在心中,以一种包容的、心照不宣的态度去过日子。
哪对夫妻不得包容彼此?情爱未必能长久,可相敬如宾总没有错。
就如同天授帝与庄皇后,彼此敬重彼此包容,足以成为天下垂范。
出岫正为聂沛潇而感到庆幸,却听待客厅外响起一阵说话声,一个操着北方口音的男子说道:“殿下留步,我这就告辞了。”
谢佩骊一喜,立刻对出岫笑道:“是殿下从书房里出来了。”
出岫唯恐聂沛潇会出门,更不愿错过这个机会,连忙与谢佩骊一道迎了出去。刚跨出门槛,一眼瞧见厅外的甬道上,正站着两个男子相对说笑。
一个虬髯大汉,三四十岁许,劲装着身,一看便是行武之人;
另一人紫金衣袍,面如冠玉,贵气逼人,正是久违的聂沛潇。
不知为何,在见到聂沛潇之前,出岫很是着急迫切。可如今当真见到他了,她却又迈不开步子,更不知要如何提出那个请求。明明晓得聂沛潇必定十分为难,可她还是自私地来这一趟……
此时,聂沛潇也已瞧见了出岫,但他面上没有表露半分惊讶,反而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出岫只得走过去,对聂沛潇行礼道:“见过殿下。”
若细算起来,两人也有九个月不曾见面了。上一次还是传出叶太后死讯时,出岫当面安慰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