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随手将佛经搁到案上,缓缓道:“无论是什么缘由,错过初选就是错过了,给他们一份赏赐,打发了吧。”
“太夫人……”出岫有些不忍,犹犹豫豫地道,“方才竹影说,这一支来自北熙闵州。如今北熙时值战事,闵州正是叛军臣氏的大营,只怕他们路上没少吃苦头。既然不远万里过来,也是想为选嗣之事尽心,不若您见一见吧。”
出岫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兴许有意外之喜也未可知。”
听闻此言,太夫人挑眉笑问:“这几个孩子你都没瞧上吧?才想看看闵州那支?”
出岫抿唇默认。
太夫人这才“嗯”了一声:“闵州这支被战乱耽搁是假,遇袭是真。既然有人不想让他们来选嗣,估摸是孩子不错。你若想见,便见见吧。”说着太夫人已示意竹影将人带上来。
闵州一支很知事,闲杂人等都没进入荣锦堂,唯有当家人带着孩子入得门来,一大一小跪地拜见:“闵州旁支云潭,携子云彬,给太夫人、夫人请安。路上因战乱来迟,还望恕罪。”
太夫人与出岫对望一眼,都有些诧异这云潭没有告状,甚至只字未提遇袭之事,只推说是战乱耽搁了行程。太夫人又见这父子两人俱是一袭黑衣,并不似其他各支锦衣打扮,倒也心存两分好感,刻意问道:“你二人怎穿黑衣?难道亲近之人遭遇了不幸?”
云潭头也不抬,回道:“多谢太夫人关怀,路上未有死伤,这黑衣……是为侯爷穿的。”
此话一出,出岫立刻鼻尖微酸,只听云潭再道:“侯爷薨逝之时,闵州一支来得晚了,错过丧期,云潭心中一直内疚不已。”
“也不是你的错,北熙山高路远,闵州又逢战乱,来一趟不容易。你们起来说话吧!”太夫人软语叹道。
云潭领命从地上起身,出岫顺势打量,见他三十岁左右,面目轮廓分明,也算一表人才。她再看云潭身边的黑衣少年,八九岁的年纪,只微微颔首垂目,不似别的孩子那样畏惧恭谨,但也不觉得无礼过分。
许是云潭的分寸拿捏得极好,出岫对这黑衣少年也颇有好感,正打算命他抬起头来,恰好这少年抬眉放目,视线正与出岫对上。出岫心中立时“咯噔”一声,不自觉地站起身子,耳畔已听太夫人恍惚说道:“辞儿……”
出岫侧首看去,但见太夫人双目微眯似有所想。再看那黑衣少年,一双深潭黑眸波光粼粼,恰如她初见云辞时的印象!还有那鼻骨、那脸型,甚至是下颌,都与云辞很是相似!
出岫攥着帕子的柔荑微微收紧,一时间竟要垂下泪来,而太夫人此时亦目不转睛盯着那少年看,口中还喃喃道:“像,真像……与辞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刹那间,婆媳两人四目相对,都已知晓彼此的想法。可太夫人毕竟不是感情用事之人,见那名为云彬的少年自行抬目,便问他:“旁人都知非礼勿视,不听传唤不能抬头,你怎不知礼数?”
少年蹙眉一想,并无惶恐或不安,很是沉稳地回道:“晚辈初次得见太夫人与夫人,心存敬慕才不自觉抬头,的确于礼数有欠,万望恕罪。”
这少年说话不脱稚气,但胜在应对沉稳,话语真诚。尤其他自称“晚辈”,应是不知道该按什么辈分开口称呼,又怕太过唐突失去礼数,才如此自称吧。
算是个谨慎有礼的孩子。太夫人做如是想法,又看向出岫,示意她开口问话。
出岫沉吟片刻,问云潭:“这孩子的母亲可来了?”若要瞧出一个孩子如何,必不能忽略其母。
岂知云潭面有哀色,回道:“他母亲福薄,四年前已然去世了。我身为闵州一支的当家人,平日事务缠身疏于对犬子管教。今次接到太夫人选嗣之命,都是族人抬爱,才将犬子举荐过来……”
短短几句话,已透露出许多信息,看来这云潭在闵州一支颇具威望,不想他年纪轻轻不过三十多岁,不仅坐上旁支当家人的位置,且还在妻子去世的情况下,将孩子教得不错。而且,这孩子生母早逝,日后若过继而来,必当与嗣母亲近。
太夫人在心里盘算着,对于云潭,她还知道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北熙闵州如今是叛军臣氏的据点,他作为当地的云氏当家人,不仅要安抚族人之心,还要应对臣氏的威逼利诱。可一直以来传到她耳中的消息,闵州这支都十分平稳,没有什么异动,足见云潭的能力。
这般一想,太夫人又对云潭父子高看几眼,转而再问他:“妻子过世,你没有续弦?”
云潭垂目而回:“家中有房妾室在打理庶务,至于续弦……暂无考虑。”他面色已恢复平静,并无方才提及妻子去世时的哀伤,应是刻意克制。
看来也是个痴情人呢!云氏多出重情重义之辈,有父如此,这孩子的资质应是不错,何况又与云辞长得如此相像,也是缘分。
太夫人看了一眼出岫,见她亦是点头,便对云潭道:“你可要想好了,从此之后,这孩子只认离信侯为父,拜出岫夫人为母,与你再无关系。”
云潭身形一顿,似是不舍又似凛然:“这是犬子的福分。放在您身边,总比留在闵州好。”他脸上没有喜色,不像个攀附富贵之人,无论是真情流露还是假装,都算难得。
为子考虑,是天下父母的心愿,本也无可厚非。太夫人对这父子俩很满意:“做离信侯世子须得胆识过人、杀伐决断,就凭他方才敢抬头看我,已很令人中意。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