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两日已过,从辰时起别院墙外的鞭炮声便不绝于耳。府内下人的忙碌进出、人来人往的说笑道贺……无不昭示着聂沛涵大婚便在今日。
鸾夙一早收拾了随身包袱藏在塌下,照旧在府内四处穿梭,帮忙搭手。她今日特意换了新做的裙裾,一袭碧色来回聘婷摇曳,令众人都在这暑天中感到无比沁人心脾。
皇家婚娶,皆在黄昏行礼,取“皇”、“婚”之意。因聂沛涵只是娶侧妃,礼仪倒也并不隆重,听闻统盛帝并未亲自驾临,只派了几位皇子与朝中重臣前来观礼。
不过这一切皆与鸾夙毫无关系。
兀自忙碌了一晌午,她差些误了午饭的时辰,待用过饭已是未时将至。许是因为心中藏着事,鸾夙只觉今日气候热得异常。她执着团扇在檐下徐徐扇风,原是在等丁益飞的心腹前来接应她,谁想接头之人没等到,却把大婚的正主儿等了来。
鸾夙瞧见聂沛涵的打扮不禁有些诧异,指着他一身绣金的墨黑朝服问道:“殿下怎得还未换上吉服?”
聂沛涵面上有些微醺,应是午间与京州来人饮了酒:“不过是娶侧妃而已,谁说必然要穿吉服?”
鸾夙见他语气冷淡,毫无喜色,摇头轻叹道:“这是何必呢,芸妹妹毕竟是丁将军的侄女,丁将军又是殿下之师……你明知这样怠慢会徒惹你二人嫌隙。”
聂沛涵只是魅惑一笑:“我有分寸。”言罢在她身上飞快扫了一眼,目光最终落定在那一张娇颜之上:“你今日很美。”
鸾夙今日未施粉黛,低眉看了看身上的碧色,回笑道:“应是托了这裙衫之福。”
聂沛涵闻言似有所想,右手食指搁在案上轻叩,露出虎口那一处终身难愈的疤痕。半晌,忽然再道:“其实你在闻香苑挂牌之时,我曾前去一观。”
“原来那日东厢里坐着的是你!”鸾夙一直记得她挂牌之日,闻香苑二楼南厢坐着臣暄,西厢坐着周建岭,唯有东厢门扉紧掩,明明有人,却并不露面。
聂沛涵伸手抚过她掌心几不可见的细密伤痕,再笑道:“那日你一曲《长相忆》弹得悱恻哀婉,我听了亦赞叹不已。如今既不能再抚琴,大约也是上天见你觅得良人,从此不必再飘零自伤。”
觅得良人……良人有两位,他指的可是他自己?鸾夙垂眸不知如何接话,只怕面上会流露出离别之意。这副模样看在聂沛涵眼中,却是另一番误解。他以为她在自伤出身风尘。
聂沛涵淡淡反握她的柔荑,将掌心的温热之意徐徐传递:“花魁也好,闺秀也罢,你便是你,无关过往。”
不可否认,鸾夙听闻此言是有些动容的,毕竟眼前这卓绝男子贵为亲王,肯怜取她这艳名远播的风尘女子,任谁看来都应是极大的恩赐。
可鸾夙只要一想起自己在闻香苑的那段时光,她便不能不想起臣暄。那忍辱负重的白衣男子在黎都城内身份尴尬、危机四伏,却懂得收敛锋芒、步步为营。他看似放浪不羁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君子之心,对她没有半分逾矩之举。
从表面上说来,是她相助臣暄逃出了黎都;可深思一步,其实是臣暄改写了她的一生。否则此时她还不知身在哪位权贵的榻上以色事人,只为求一个复仇的机会。
如今想想她是多么幸运,第一个摘下她牌子的男人是臣暄。从那之后她的牌子便再也没有挂出去过,而是被他收入手中,免去了她每一夜的待价而沽。
从某种程度上看,臣暄才是她的恩人。没有他,她早已心如死灰放荡认命,一点朱唇万人尝,又如何能守着冰清玉洁之躯?旁的暂且不论,只为这一段经历,鸾夙自问也不能对臣暄轻易释怀。身子没有给他,心却未必把握得住。
只是这其中有几分情爱、几分感激、几分依赖、几分钦佩?她如今尚且不能断定。
“我与世子的事……殿下当真毫不介意?”鸾夙知晓聂沛涵以为她已非完璧之身,但她并不想对他多作解释,相反却想看看他是否介怀。
聂沛涵握着鸾夙的手紧了一紧:“我不是那样狭隘的人……怪只怪我来得晚了。”
听闻此言,鸾夙几欲落泪。她能感到聂沛涵的灼灼目光定定落在自己身上,可她不敢看他,她只怕再看一眼今日便逃不掉了。
她并不一定是就此选择臣暄,也不是心中已有了决断。她今日的离开其实无关真心假意,也无关孰新孰旧。只是若必须辜负一人,她唯有选择聂沛涵。
她不愿再失去她的姐妹,亦不愿做那祸水红颜。无论是破坏小江儿的终身幸福,还是引起臣暄与聂沛涵的敌对,这都是她不愿看到的。
她从未给予过,便也受不起这情;她从未付出过,便只得避开这意。
趁着彼此还未沉沦深陷,先挥刀斩了他的情丝。而她自己的,才能慢慢理清头绪。
她相信终有一日,聂沛涵会理解她今日的决定。无论于公于私,为人为己,她都不能再留在南熙。小江儿代她受过,臣暄的如山承诺,还有肩负的血海深仇和龙脉秘密,无一不是她最最沉重的负担。
鸾夙几乎是贪婪地汲取着他掌中传来的温热,耳中再听聂沛涵叹问:“怨我吗?今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