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好办,却也不甚好办。好办之处在于,小江儿特征明显,足踝之上有龙脉的下半阙地图,只要一探便知真伪;可困难之处就在于,女子足踝很是私密珍贵,自己又是这等身份,她要如何接近假凌芸,让她将足踝露给自己看呢?
况且倘若这假凌芸当真是小江儿,自会将秘密守得死死的,只怕更不会轻易将足踝示于人前了。
鸾夙将自己关在别院内思虑着周密计划,几乎是茶饭不思。她思前想后整整十日,诸多法子定了又推翻,推翻再重来……如此反反复复却也没想出一个好法子来。
转眼已是腊月初一,鸾夙日日寻思着要如何不动声色地接近假凌芸,谁知对方却已主动登门造访,倒是省却了鸾夙许多烦恼
“姐姐消瘦了。”假凌芸一进别院,便对鸾夙笑道。
鸾夙抚了抚自己脸颊,笑道:“多谢凌姑娘关心,手伤未愈,终是一块心病。”
假凌芸闻言掩面娇笑:“我便说姐姐消瘦定是有旁的因由,却还有不长眼的下人胡乱猜忌。”
“哦?他们如何说?”鸾夙早知假凌芸前来定然有事,如今一看果真不假。
假凌芸面上一副天真之色,颇为爽快地道:“府里都说,姐姐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只因对慕王殿下思之甚深。”
鸾夙只觉十分可笑,睁大双眼反问:“他们难道不晓得我的身份吗?说得好听些是客居在此,说得难听些便是人质。”
假凌芸微微一笑,盯着鸾夙回道:“姐姐容貌迤逦,举手投足风姿绰约,乃是女人中的女人……想是他们会错意了……”
鸾夙连忙解释:“我迟早要离开南熙。”她见假凌芸面上若有所思,再道:“从前我便说过,慕王待凌姑娘颇有不同之处,想来鸾凤和鸣,才是早晚之事。”
假凌芸立刻变得两腮粉红,一双水眸盈盈汪汪,唤了一声“姐姐……”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算是消去她的敌意了吗?怀春少女果然是好骗的,只要说上三言两语她与情郎的好听话,她便会立刻显得亲密起来。这一招成效显著,百试不爽。
鸾夙不禁有些沾沾自喜,正待再夸她几句,补一补后劲,岂知院中却忽然自墙外跳下一人,朝着鸾夙与假凌芸开门见山地相问:“你们两人,谁是凌芸?”
鸾夙大骇之下连忙转身望去,不禁惊呼出声:“是你?”
来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幽州郇明,瞧见鸾夙转身,亦是回笑:“一别两月余,姑娘可好?”
鸾夙忽然想起郇明当日死死掐在自己颈上的手,那狠辣手段想来经历过的人都会终身难忘。如此一想,鸾夙只觉颈上又隐隐疼了起来。她余惊未定,有些骇道:“郇先生来得不巧,慕王殿下进京了。”
“正是挑了这日子才来,”郇明面露一丝冷笑,再次重复问道,“你二人谁是凌芸?”
鸾夙下意识地瞧了假凌芸一眼,但见她已是瑟瑟发抖,看着自己不敢作声。
鸾夙见假凌芸这副模样,心中更是忐忑,忙道:“先生若再不走,我便喊人了。”
郇明闻言嗤笑:“在下既进得来,便不怕姑娘喊人。姑娘若能喊来了人,也算本事。”
鸾夙立刻心中一凉:“此处并无凌芸。”
郇明哪肯相信,指着她二人道:“若是再不承认,我便都抓了。”言罢又转向假凌芸,面无表情问道:“是你?”
“不……不……我不是凌芸,我不是……”假凌芸此刻已骇得语不成声,却又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指着鸾夙道:“她……是她……她才是凌芸。”
郇明再次看向鸾夙,冷冷一笑:“我猜便是你。”
鸾夙不敢否认,相反还生出了一阵奇异之感。眼前这人,曾在府院之中为凌府诸人树碑祭奠,此刻又来寻找凌芸,足以证明他与凌府关系密切。
鸾夙相信从郇明那定然能问出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当然前提是要让他相信自己是凌芸。
况且她本来就是如假包换的凌芸,如此说来假凌芸方才为求自保直指于她,也并无错处。
鸾夙不禁猜测郇明为凌府建坟树碑的目的——
要么他当真情深意重,乃是凌府故交;要么他深谋远虑,意图立碑引来凌府后人,只为龙脉。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值得她深入试探。这其实要比打探假凌芸的身份更重要得多,比起被人当枪使的假凌芸,或是小江儿,显然幽州郇明要更高一筹,也更为深不可测。
鸾夙终于决定赌一把,赌郇明乃是父亲的知交旧友,而非意在龙脉。她终究不相信会有人心机深重至此,提前数年便冒险树碑,只为守株待兔,等候那不知何时会出现抑或是永不会出现的凌府后人。
一百二十一块墓碑,经年的悉心洒扫,她宁愿相信是树碑之人的诚挚心意。
想到此处,鸾夙终是抬起头来,对郇明道:“我是凌芸。”
郇明没有再说话,鸾夙也没有再看假凌芸究竟是何表情,不过又是眨眼功夫,她已被郇明挟着消失在院墙之外。
假凌芸至此才反应过来危机已解,却仍是余惊未定。她小跑几步想要去寻丁益飞庇护,此时却听院外已幽幽响起了丁益飞的声音:“芸儿莫怕。”
假凌芸这才敢哭出声来,抽抽嗒嗒道:“叔叔……她……鸾夙她……”
“我都听见了。”丁益飞安慰道:“从他一进门,我便察觉了……只可惜没看清他的相貌。”
假凌芸大惊:“叔叔为何不救我们?”
“我若出声,鸾夙又岂会被他抓走?”丁益飞望着郇明跳进来的那处院墙:“她是你的威胁,我不能让她留在慕王府……捉了才好,捉了便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