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素到了萧怀畅屋子里时,那炕桌上正铺着满满的彩色丝线,几个丫环叽叽喳喳在凑在一起研究着手帕上的图案与配色,忙得不亦乐乎。
见着萧怀素到来,萧怀畅笑着迎了过去,又将她带到西次间落座,目光往东次间地边探了探,松了口气般地说道:“这些日子可累死我了,也没机会往你屋里去看看,如今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还那样不是,”萧怀素笑着应了一声,又见萧怀畅不依的表情,忙点头道:“我一切都好,二姐别操心。”
“你的嫁衣可绣好了?三月里可就要出嫁了,要不要我的丫环帮忙,她们几个绣功还不错,若是缺些小件赶赶还是能行的。”
萧怀畅拉了萧怀素的手,只觉得她指间有些冰凉,赶忙让丫环取了个黄铜手炉塞进她手里,“出门也不多穿点,冷着了可怎么办?”说罢嗔了她一眼。
萧怀素接过手炉暖着,听着萧怀畅这话忽得便笑了,“二姐还没嫁人呢便这么会唠叨了,真嫁过去还怎么得了?!”捂唇笑了起来。
“你这死丫头,关心你还反被你念叨,真是不识好人心!”
萧怀畅微微红了脸,却还是叉着腰,佯装一脸凶像地瞪向萧怀素。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萧怀素呵呵地笑着,半晌才缓过气来,笑道:“我的嫁衣早在京城时便开始绣着了,离开时还差几针,秋灵帮我补补就成,再说我屋里丫环也不少,人人动动手这些小件也就齐备了。”
“这还差不多!”
萧怀畅这才放过萧怀素,又说起了高邑县主那事,不禁安慰她道:“三伯母如果在天有灵,得知害她的人已经遭了报应,心中也定能宽慰。”说着又拉起了萧怀素的手,“只是苦了三妹……三伯父也是,这些年竟然没能识清仇人的真面目。”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事情过了也就算了,横竖她是县主之尊,若是真要她一命抵一命,只怕皇上那里也不会答应。”
萧怀素感叹了一声,高邑县主怎么说也关乎着宗室的脸面,就算她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这罪行也得由宗人府来定,如今仅仅只是终生禁锢在宗人塔,想想确实是便宜她了。
“也亏你这般想得开。”
萧怀畅拍了拍萧怀素的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四妹也就算了,那是萧家的女儿,她母亲犯的错也不能牵连到她的身上,只是董嫣她怎么还有脸再赖在萧家不走,当真是脸皮厚,也不知道咱们全家都不待见她!”
“二姐,你也别气,反正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出嫁了,留她在萧家不过是脸面上好看些,若是县主一出事便将人给撵了出去,只怕上面知道了也不好。”
萧怀素说着伸手往上面指了指,萧怀畅微微一怔便会意地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有些不甘,只揪紧了手中的帕子。
“好了,别说她了,不相干的人也影响不到咱们。”
萧怀素拉过萧怀畅的手,笑道:“二姐再与我说说文家的事吧。”两姐妹便闲聊了起来。
不多会儿有心腹丫环碧兰进来向萧怀畅回禀了什么,她听了之后止不住地笑开了花,一手拍在膝上,面上难掩愉悦之色,“三妹,你猜是怎么了?”
“嗯?”
萧怀素挑了挑眉,有些不明所以,萧怀畅便指了碧兰道:“把你听到的给三小姐再说一遍。”
“是。”
碧兰领了命,又对萧怀素福了福身,这才道:“奴婢也是听前面的小丫环传来的口信,说是董小姐未来婆家来了位太太,夫人自然亲自出来待客,不多时也唤了董小姐出来,那位太太……三小姐猜是怎么着?”碧兰竟然与萧怀畅是一个调调,果然是有什么主子便有什么丫环,萧怀素无奈一笑,便又听碧兰道:“那位太太竟然是来退亲的!”
“退亲?”
萧怀素一愣之下便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这亲事不是早定下了吗?怎么眼下来退亲了,这明明都要出嫁了……”
萧怀素禁不住眉头一跳,这恐怕对董嫣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吧,高邑县主如今也护不到她,萧家不过全个颜面还让她留在这里待嫁,不然早让董家人接回去了,而如今连亲事也不成,这不是要逼死人的节奏?
“这可不是?”
萧怀畅明显是一脸的幸灾乐祸,眸中还有掩饰不住的快意,“看她以后还怎么在咱们面前抬得起头来?!”说着趿鞋下了炕,拉了萧怀素便往外走,“这样的好事,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萧怀素拗不住萧怀畅,半拉半拖地被她带着走,虽然她对董嫣算不上特别讨厌,但也绝对没有什么好感,可是想到董嫣如今这般凄惨,说实在的她半点没有嘲讽的心思。
到了待客的花厅外,透过那半掩的窗户,萧怀素能够见到那下首的左侧位置上正坐着个穿蜜合色裙袄的妇人,穿着打扮得倒是很端庄,可也掩不住那满面的窘迫,便听她道:“萧夫人,今日来说这事我心里也是愧疚得很,可家里老祖宗的吩咐,咱们做媳妇的也不能不应承,这您也是知道的……”那话也说不下去了,只剩下满脸的尴尬。
“罢了,说了那么久,吴二太太不也就是等我一个回答吗?”
萧夫人没有接话,倒是董嫣站了起来,她缓缓迈步向前,樱草色绣着柿楴纹的裙摆便在地上铺陈开来,萧怀素只见到了那抹纤细柔弱的背影,一只素手伸出了衣袖,将头上一支金凤镶宝珠的发簪给取了下来,递给对面的吴二太太,“这是当日定亲之时你家大太太亲自给我别上的,如今便还给你们吧!”
吴二太太羞红了脸,却也不能不去接,今日她的任务就是来将双方过定的礼退了,这凤簪也是要拿回去的。
只她刚伸手去接,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董嫣的手一下便松开了,凤簪“啪”的一声落地,几颗宝珠被摔得脱离了凤簪,还沿着地上一路滚着,四散到了桌角下。
吴二太太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色青白交替着,似乎心中有怒,却也不好坦言,只能闷声吩咐丫环将簪子及散落的宝珠重新拾起。
董嫣却是扯了扯唇角,眸中闪过一丝凄惶的笑意,“如今我母亲不过才刚被关进宗人塔,你们便闻风而来了,是,我如今是没什么依仗了,可也轮不到你们吴家人来欺辱,你告诉吴大太太,这门亲事是他儿子配不上我!”
吴二太太也来气了,蹭地一下便站了起来,她刚才已经好话说尽了,该赔的礼也赔的,眼下犯不着还要受一个晚辈的气,便沉着脸向萧夫人告辞,“今日已经呆得够久了,就不打扰萧夫人了!”说罢看丫环收拾好了又提了吴家当初的定礼在手中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萧夫人看了一眼董嫣,叹了一声,“嫣儿,你何必还与她说这些,吴家的亲事不成,咱们再寻一家就是,从前本也是他们高攀了,没想到……”说着又摇了摇头。
董嫣的运气不好,高邑县主出了那样的事情,连带着影响到了她们姐妹的名声,如今连亲事都不成了,也算是倒霉。
有董嫣的前车之鉴,只怕今后萧怀秀找婆家也是艰难,不过好歹过几年等风声过了再说这亲事,也算是缓和了些。
萧夫人已经在心里琢磨计较了。
董嫣深吸了一口气,将泪水倒回了眼眶中,在这个萧家是没有人会同情可怜她的,她原以命运已经低到了顶点,原来这还不算。
为什么上天要给她这么多的磨难?
董嫣死咬着唇,尖利的指甲刺穿了掌心,她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
萧夫人觉得董嫣可怜,还想要再劝两句,却见着萧怀畅竟是拉着萧怀素迈进了花厅里,不由皱眉道:“你们怎么来了?”
萧怀素向着萧夫人福身行了一礼,面色也有些无奈。
“母亲,这不是有热闹看,我拉着三妹一同来瞧瞧!”
萧怀畅笑得开怀,又瞅了董嫣一眼,佯装惊讶道:“哎呀,董小姐脸色怎么那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说着抚了抚胸口,“刚才过来时便撞见了吴家二太太,她的脸色可是很不好呢!”
“怀畅,别再说了!”
萧夫人沉着脸看向萧怀畅,她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可就是心眼太直,与董嫣又不对盘,她可没少听女儿在信里报怨董嫣是怎么讨萧老夫人欢心,又是怎么排挤自己的。
不过在萧夫人眼里这都是些女儿家的小花样罢了,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如今高邑县主一不在了,连她都感觉得到萧老夫人再不待见董嫣,这就是有没有血缘关系的差别。
不过董嫣这婚事未成,萧夫人肯定不能再为她操持,为今之计还是早些将她送回董家去,以免这样的麻烦揽在了自己身上。
“我知道你们早就想看我的笑话了,没想到如今竟是成真了……”
董嫣缓缓抬起一张苍白的脸来,冷厉的目光扫过萧怀畅,复又定格在了萧怀素的脸上,“萧怀素,若是没有你,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为什么不在杜家一直待着,你为什么要回到萧家来?!”
“董小姐说笑了,萧家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萧怀素扯了扯唇角,她对董嫣的迁怒只觉得可笑,有些人犯了过错却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总是以为这都是别人害的,对于这样的人再说什么也是白搭。
当然,董嫣的亲事可以说完全是受了高邑县主的牵连,可有什么办法,谁叫她们是母女呢?
“有句话叫做一报还一报,母债女偿!”
萧怀素眸光微抬,平静地看向董嫣,“如今你不过是失去了一桩你本就不想要的亲事罢了,而我母亲失去的却是性命,这两样永远抵销不了,所以不是我欠你的,是你们欠我的!”
董嫣仰天笑了几声,纤细的脖颈上青色的脉络条条毕现,一双眸子渐渐变成充血的赤红,死死地盯着萧怀素,咬牙道:“就算我倒霉了,你也别想好过!”说罢阴恻恻地笑了几声,拖着裙摆离开了花厅。
萧怀畅敛了笑意上前拉住了萧夫人的衣袖,担忧道:“母亲,我觉得她有些可怕,如今反正亲事不成了,您还是尽快让人将她送回董家去吧。”
“这事我会安排的。”
萧夫人一指点头萧怀畅额头,“你这丫头,真是什么事都敢来凑热闹,当心祸从口出!”
萧怀畅笑着吐了吐舌,又转头对萧怀素眨了眨眼,却见她的目光根本没在自己身上,却凝在了董嫣远去的背影之上,眉头慢慢地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