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有如实质的手捏住了老王的匕首,甩开,我感觉到我背上的那只脚离开了,接着老王被瞬间抽出了我的怀抱,被这个家伙一只手高高举了起来。老王这时也失去了气力,然而口中开始念念有词,似乎在诵念着控制这鬼的咒语。然而失去了十二头女鬼的辅助,他对这个矮胖的家伙并没有多少束缚的功效,被随手一扔,丢弃在了七八米外的地方去,没了动静。
接着,我感觉我的脖子被掐着,然后被高高地举了起来。
那种直入心底的阴冷,仿佛一块寒冰,冻得我的血液都似乎凝结了。虽然是被掐着脖子,但是并没有让我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只是冷,瑟瑟发抖的冷。黑雾凝结的头颅中有一点儿亮光传来,让人只看一眼,都觉得心底里发麻,无边的邪恶在蔓延。我强忍着心中的惊恐,与这个广场阴谋的终极敌人作对视。
它盯着我足足有三秒钟,突然哈哈大笑,说不错,生辰不错、资质不错、骨骼不错、精力不错……你这个虫子,就暂且成为我容身的地方吧!这一句话说完,我便感觉身子一重,失去了支撑,掉到了地上。那个由黑雾集成的男人化作了一大股黏稠的阴冷之气,从我的一双鼻孔进入,顺着我的食道和气管,在我周身都蔓延开来。这种阴寒在我脑子中炸响,我仿佛被冻成了一个冰坨子,自己像一个傀儡一般。
我看到半空中,金蚕蛊箭射一般朝我飞来,然后钻进了我的身体里。
我看见不远处,欧阳指间已然撒完了米阵,然后东走三步,北踏五步,状若疯狂地摆动着双手,与此同时,他在放声高歌,我的耳朵已然失去了功效,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是知道,他也在招魂,在跳招魂舞——难道他也和许永生一般,想要与这恶鬼永恒存在么?
我看见门口处有一个英气的短发女孩,费力地捡起了地上的一把手枪,然后朝向着陷入疯狂的许永生。
我看见老王在不远处费力地想要爬起来,然而口中的血沫一股多过一股。
我看见……
思维在那一刻,仿佛冻结了。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充气的气球,鼓胀鼓胀的,大量的“能量”正在朝着我的身体里填充,蛮横无理,就好像鬼子进了村、台风过了境、黄鼠狼掉进了鸡窝里,一遍又一遍地洗涤着我的身体和灵魂,而我的意识,渐渐地沉寂入死亡之海中,唯一的感觉是,金蚕蛊在勉力抵抗……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万年,也许是亿万年,也许是弹指一瞬间。
黑暗中,我沉寂得几乎没有思考的脑海里面,突然在某一个时间点,从心底里爆发出一阵狂躁到了极点的怒吼,这吼声直接而炽热,威严而沉重、更加蛮横、更加无理、更加的让人难以抵御,这个怒吼声只有两个字:“滚开!”
滚开……
Chapter 29 肉体缚鬼,共赴黄泉
这一声怒吼,我凝滞的思维竟然分不清是别人的声音,还是自己的愤怒,只知道这一道充斥着我整个世界的声音出现之后,无数连绵不绝的回响在空气中飘荡着,而那凝住我思维的阴森寒冷,便如同春天阳光照耀下的冰雪,开始融化了——用这么一个词,似乎过于缓慢,因为在一瞬间,那寒冷便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出现的,是一道尖锐到极点的声音。
这声音包含了恐惧、意外、不安、失望和不解……我无法告诉你们我是怎么从这一声尖叫分辨出这么多情绪的,我只能说,我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这一切的感情。就像是一个如同老万这样的老饕,兴致勃勃地去红灯区消费,走进房门,却发现床上躺着的,是自家的婆娘。或者更加复杂的情感,恕不一一描述。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股比原先淡薄十倍的黑色雾气从我口鼻之间仓皇蹿出来,先是在虚空中凝成一个人形,然后几乎没有做任何停留,便向西边的方向飞过去。西面……我停顿的思维开始考虑起问题来,才陡然发现,西面,不就是欧阳指间老爷子所布置的米阵方向么?
我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然而浑身的肌肉,却超出了我的控制,根本就不听从指挥。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稍微抬起头,然后看向西边的方向。
果然,那团黑色雾气已然钻进了欧阳指间的口鼻之中,还余有一些黑色的气息,在外面游绕着。疯狂舞动身体的他浑身一震,跪倒在地,双手撑着米粒合围的区域,胡子上立刻凝出了冰霜。他抬起头来,正好与我对视上,坦然地一笑。
我费尽力气,张开嘴,说出了我都认不出来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要找鬼入体……”
他原本中了尸毒,脸色铁青,现在恶鬼加身,浑身的肌肉都好像有小老鼠子在皮肤下面跑动,扭曲着,更加吓人。然而他的眼睛却是晶晶亮,就像是没过百天的孩子,纯真剔透,没有半点儿瑕疵。他努力地冲我笑了笑,然后叹气,说唉,我也不想这样子,不过这鬼若出世,必定造成大祸。我有老师张延生先生传我的《洞真黄书》一卷,内中有以本命为助力,与厉鬼共赴黄泉之法。
此法险恶,有死无生,当日我曾与老师笑曰“我死定是死于此术”,没想到一言成谶。这就是因果,我老头子平安一世,终究还是要如此故去啊……
听他这般说,我心中顿时一阵懊悔,我刚才竟然以为老先生如许永生一般变态,想要与那“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中凝结出来的鬼东西共生。然而,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刚烈,要与这恐怖的鬼东西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突然,我鼻头一酸,眼中便模糊了起来。
我喃喃说道:“不应该的,不用这样的……”
说着,感觉冰冷的脸上有两道潮湿的热流,一直流到耳根后,痒痒的,痒得心痛。
欧阳指间说不用伤心的,老头子我中了尸毒,这一番剧烈运动,毒早已攻入了心肺,时日无多,如此甚好。这恶鬼倘若找到法子,又缩回地下去,世间又多了许多麻烦。我死了,值得——我认为值得,这世界便都是我的道,是我的成功之道。陆左小哥,你今后若能够见到我老师,不妨告诉他一声,他最不看好的那个老学生,欧阳指间,现如今也是做了一次畅快之事,不枉此生,不枉此生啊……
他憋尽气力,霍然站了起来,长笑作歌曰:“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今赴黄泉,万神朝礼,鬼妖丧胆,精怪亡形……”
欧阳指间一边跳,一边歌,周围的米阵则一波跟着一波地荡漾出米黄色的光晕,当他唱到“吾不省兮,且归黄泉”时,一股暗红色的火焰就从他的天灵盖中冒起,瞬间就将他的头发和胡须燃烧起来。而在这时,老爷子已然唱不动歌了,他的声音被空气中一声沉闷的怒吼所掩盖着,那怒吼似乎是在绝望地嚎叫,又似在乞怜,说着:“天啊……不要啊,我不是资本家,我不是走狗!我只是一个……”
这个死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恶鬼,似乎对自己的死去,依然还有着强烈的执念。
而这执念,甚至远远超过了对我们的恨意……
我浑身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爷子疯狂地跳着祭祀的舞蹈,看着那一团暗红色的火焰吞噬了他的身体,火焰将他的毛发、皮肤、肌肉、骨骼和体液一起点燃蒸发,而他的灵魂,则紧紧地纠缠着那入体的恶鬼,不让它再次挣脱出去。那恶鬼浑身颤抖,在咆哮,在嘶吼,最后变成了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