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鎏年村的村民们,在尖锐刺耳的锣声里,也从四面八方的屋子里跑了过来,全部都集结在了桥函头的那一处平地上。一个个的火炬,长蛇一般的蜿蜒着,眼看傻子被三婶娘塞上了马车,夏初七很想冲出去,可她忍了又忍,为免以卵击石,到底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人都到齐了吗?”
一声高声的吆喝之后,领头的校尉,按了一下腰刀。
“官爷,我再数一遍啊。”
说话的人,正是鎏年村那个满脸褶皱,看上去有几分严厉,其实心地善良的老族公。点头哈腰地说完,他又点了一遍人数,才恭敬地鞠着躬回答。
“官爷,全村不论老幼都到齐了,连襁褓婴儿都抱来了。”
“好!”
那校尉骑在马上,甚是威风,牵着马缰绳走了两步,环视了一下众人,突然高声道:“你们都听好了,晋王殿下说了,这鎏年村的古井里起出了千年石碑,你们的功劳自然是最大的。今儿官爷我便是奉了晋王殿下的命令,来奖赏你们的。”
夏初七听得有些奇怪。
奖赏?赵樽大晚上的派人来给什么奖赏?她还没琢磨出来,便听见那个老族公带头下跪,大声高喊着“晋王殿下千岁”,那声音在风声里显得格外谦卑,可那校尉却哈哈笑着,突然一挥马鞭。
“殿下说了,让官爷我好好送你们上路。到了阎王殿里头,你们记得感激殿下的恩德。众将士听令,给我把鎏年村的一干人等,全部宰了,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啊!”
这惊恐的声音,是从马车里的傻子开始的。
那些跪在地上的老百姓,霎时间,吓得没有任何的反应。等明白原来所谓的“奖赏”便是要他们的性命时,虽然他们人数众多,可一个个也不懂得逃窜和反抗,而是失声哭喊着磕头求饶。
“官爷饶命啊。”
“殿下……饶命啊!”
求饶往往是最没有用的。很快,一阵阵的砍杀声传了过来。人哭声、狗叫声、奶娃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伴着人在濒临死亡前的惨叫,让躲在草垛子后面的夏初七,咬着下唇,喉咙鲠了又鲠。
她在鎏年村的日子不算长,认真说起来这里的好些人都曾经欺负过她。可他们不全都是坏人,只不过是基于人性顺势而为的普通老百姓罢了。尤其是那个老族公,人是不错的,还有村东头的马大娘,听傻子说经常接济他们……
她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全部送命吗?
屠村!屠村!想想这两个字,她身子都在发颤。
电光火石的刹那,她还是很快做出了决定。从草垛子里出来,她飞快地窜入藏身的那户人家,在厨房里找了引火的火折子,在草垛子里扎了几个大火把,又速度极快的潜回自家拴马的地方。
骑在马上,她点燃火把,一下下拍着马屁股,让马蹄重重踏在地上,在高昂的马嘶声里,她变着嗓子粗声粗气的大吼。
“锦衣亲军都指挥使东方大人到!”
“村里人都听好了,锦衣卫拿人,速速出来……”
她不晓得这招有没有用,因为赵樽他从来就没有怕过东方青玄。可这会儿,她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了,赌的便是这些人干的事不愿意让人知晓。原本她抱的希望不大,却没有想到,听见她的吼声,大约真是做贼心虚了,他们居然都没有想过要来证实一下,嘴里大喊一声“兄弟们,速度撤”,那校尉就驾着载了傻子的马车往另外一条出村的道路,迅速离开了。
马蹄声渐渐远去,夏初七丢掉火把,腿都软了……
为了不被他们发现,夏初七没有直接跟上捉了傻子的马车,而是绕了近路,先潜回了清岗驿站的附近,蹲点守候。不肖片刻,便见那群人驾了那一辆马车,从驿战西门进去了。
果然是赵樽?
没有人性的东西。
这天晚上,夏初七没有去县城投宿,一个人窝在离驿站不远的山垛子里。离天亮不足三个时辰,她靠在马身上取着暖,原本想睡一觉先养足了精神再徐徐图之,可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鎏年村那些人的尖声惨叫和傻子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搞得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真的很想自私一点,就此浪迹江湖,不再去管那个与她原本没有多少关系的傻子。可无奈她的脑子里,却反复出现傻子像个孩子似的依赖,还有他为了她不惜送命的种种……一想到这些,她心尖上就像有谁在打磨似的,整个晚上都在道德与人性的挣扎里煎熬。那层层的束缚,将她的心脏勒得喘不过气来。
一走了之这种缺德事儿,她干不出来。
搓火地想了半天,她终于决定,还得想办法救他。